第22章 野星為燈

第二天吃過早飯, 遲晏便開車帶上顧嘉年回雲陌。

因為時間尚早,高速公路並不擁堵, 過收費站的時候也沒有排隊。

顧嘉年坐在副駕駛上, 側目看向一旁專心開車的人。

胡子刮了,眼裏也再不見昨晚的疲倦。

看樣子昨晚他應該睡得不錯,顧嘉年松了口氣。

自己卻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昨晚說到他的筆名,意外牽扯出一段被時光掩埋的淵源。

顧嘉年難掩興奮, 與他聊了很多往事。

譬如那些年裏她是怎麽在爸媽的眼皮子底下, 每個月偷溜去書店追他的連載, 又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媽媽的手機發帖子、看回復, 有幾次還險些被發現。

她還問了許多當年看他的小說時覺得困惑的問題。

倆人聊到夜深,直到夏雨漸歇。

顧嘉年這邊還在說著話,遲晏已經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她停下話頭, 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睡熟,又輕手輕腳地去房間裏拿了床薄被替他蓋上, 這才躺回床上。

然而或許是因為下午已經睡了一覺, 抑或是心情太過激昂,顧嘉年絲毫沒有睡意。

於是她重新打開手機, 反反復復地看著那個帖子上她稚嫩的留言與他新添的回復。

“小嘉年,我很好,希望你也好。”

顧嘉年在黑暗裏逐字逐句地無聲讀了許多遍, 眉眼彎成月亮形狀, 忍不住在床上翻滾起來。

後半夜,她索性坐起來,從《傾言》的官網上下載了那幾年的電子雜志,把那篇《浮木與枯海》從頭到尾重溫了一遍。

不得不說,成年之後重新讀來, 比起十來歲的時候讀懂了更多東西,也有了不同的感悟。

於是今天早上,顧嘉年熬著一雙兔子眼吃早餐,惹得遲晏以為她夜半做噩夢了。

又打了一個呵欠。

顧嘉年搖下一半車窗,看向窗外的夏景,想要打起精神來。

清晨裏的風景與那次夜晚所見大不相同,遠山重疊、郁郁蔥蔥,有山霧自林間起,遮掩了青山的半分容貌。

顧嘉年突然想起個事,轉過頭問遲晏:“你的微信名是Y.C,應該就是硯池的縮寫吧?”

他正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兩只手輕松搭在方向盤上,隨意地點了點下巴。

顧嘉年又問:“那你的頭像呢?我記得是一張照片,掩蓋在大霧裏的森林。是有什麽含義嗎?”

遲晏頓了一會兒,擡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調侃道:“你記性是真的好,隨便一個微信名和頭像都能記住嗎?看來是讀文科的料。”

顧嘉年怔了一下,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

心裏下意識緊張起來,擔心他追問。

她絞盡腦汁地回想著賀季同用的是什麽頭像。

好在遲晏似乎就是隨口一問,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沒什麽特殊含義。我去年九月份一個人去了趟大興安嶺,當時拍了這張照片,覺得很好看,所以就當了頭像。”

去年的九月份,也就是他爺爺去世之後的那段時間。

他來雲陌之前,孤身一人去大興安嶺?

顧嘉年忍不住問道:“……去散心麽?”

她難以明白他當時是什麽心情。

遲晏漫不經心地點頭:“嗯。原始森林裏有很多平時難見的野生動物,還有很多很多樹,落葉松、白樺林、紅皮雲杉……”

他說著,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你應該會喜歡那裏,有機會帶你去。”

他的語氣十分自然又熟稔,顧嘉年聞言卻不由得頓住。

他說以後有機會帶她去?

以後,是什麽時候?

顧嘉年突然意識到,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旅行已經結束了。

等回到雲陌,或許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會回歸到正常。

時間已經走到了八月下旬,離暑假結束還有十多天。

而她也決定要回北霖復讀。

那他呢?

應該還是會留在雲陌吧?

顧嘉年不禁想著,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有機會同他一起去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

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呢?

許久未見的鄰家妹妹?

顧嘉年抿了抿唇,睡意驟消。

從昨天決定復讀之後就持續高亢的情緒在這一刹那突然被澆滅了些許。

他帶著她找到了通往未來的路。

但這路上,會有他麽?

*

到達雲陌時正好中午。

是平常顧嘉年和外婆一起吃午飯的時間。

遲晏出發前就和外婆打過電話。

車子剛開上石橋,顧嘉年便看到河那側熟悉的兩層小樓前,外婆正拄著拐杖站在那棵她們一起合過影的桂花樹下。

一如既往地等她回家。

車輪壓過橋下被水流沖上岸的幾個鵝卵石,桂花樹的影子慢慢放大,顧嘉年心裏突然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等到車子停下,她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一鼓作氣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