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穿行在淩晨六點的大街小巷。

晝大教職工樓,三室一廳的老舊公寓裏,古樸而整潔的書房。

天邊泛白的時候,窗外的路燈堪堪熄滅。

年近六旬的老教授終於放下手中那沓厚厚的文稿。

枯坐了十幾分鐘之後,他擡手摘下老花眼鏡,端坐的肩膀緩緩塌下來。

撫著太陽穴,嘆了一聲。

深冬的清晨,萬籟俱寂。

窗外連只鳥都沒有。

教授珍而重之地將那疊論文重新整理好,收進文件袋裏,這才站起身,打算去客廳裏倒杯水喝。

熬了一夜,腳步有些不穩,可神情卻無倦意。

他打開門,發現同樣年邁的妻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臉色有些擔憂。

“老沈,年紀大了可悠著點。改作業而已,白天再做嘛,何苦熬一整夜?你這固執的脾氣可得改一改。”

沈晉朝妻子點點頭,難得沒有反駁。

經歷大半生風雨,走過世界各地幾十個國家的教授,此刻滿眼渾濁血絲,喉頭有點哽:“是,是我太固執了。”

他喃喃著妻子聽不太懂的話。

“我只是熬了一夜。”

“我的學生,他熬了好幾年呢。”

*

冬愈發肆意。

晝夜都是涼風與雪。

顧嘉年向陳妤請了一周的假,終於有時間門準備各科的期末考試。

前陣子忙論文,不免落下了點復習進程,只好又熬了幾個夜。

聖誕前一天的下午,她終於考完了最後一科中國古代文學。

交完卷,顧嘉年松了口氣,在位置上趴了一會兒,太陽穴如同針紮一般泛著疼。

這次好像確實有點過了。

連軸轉了兩三周,再年輕的身體也有些難以承受了。

好在都結束了。

等助教清點完試卷,同學們陸陸續續走光之後,顧嘉年才站起來。

她裹緊身上的棉襖,斂目走出教學樓外。

冬日半午的風攏過滿地幹枯的落葉,卷起她裙角與微濡的發。

上了大學之後,顧嘉年幾乎春夏秋冬都在穿裙子,只是材質、風格不同罷了,像是想要把臃腫土氣的少女時期曾經做過的長裙夢,全都彌補一遍。

風大到仿佛要吹倒人。

顧嘉年閉了閉眼,穩住歪斜的腳步,踩著滿地的積雪往寢室走去,一路上使勁把手縮進衣袖裏。

沒走幾分鐘,鞋子裏的腳趾便沒了知覺。

晝山的冬天雖說溫度比北霖要高,可體感並不好多少。

空氣裏彌漫著屬於南方的濡濕水汽,那水汽裏又帶著冰碴般的冷意,從四面八方將人密不透風地困住——便連每天穿的衣裙鞋襪都是濕濕冷冷的。

前段時間門一直起早貪黑寫論文,顧嘉年的手指平生第一次長了難看的凍瘡。

傷口又疼又癢,撓破了會結痂,一根手指腫到兩倍大。

風從棉襖下擺灌進去,遍體寒涼。

顧嘉年快步走回寢室,熱熱的空調風一吹,腦袋裏的眩暈感更深了一些。

上下眼皮也止不住地打架。

她脫力般趴在桌子上,用手指來回捏著酸痛發麻的後頸,又翻出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補充糖分。

耳朵嗡嗡作響,依稀間門聽到兩個室友在討論文學鑒賞課的大作業。

陳樾的語氣裏帶著驚喜:“我竟然得了A-,我感覺我寫得很敷衍啊,沒想到沈教授人這麽好!”

林笙的運氣就沒這麽好了,看著頁面上那個“B-”唉聲嘆氣。

顧嘉年聽著她們的談話,遲鈍的大腦閃過瞬間門的清明,摁著脖頸的手指驀地頓住。

文學鑒賞課的論文,出分了?

兩個姑娘查完分數,嘰嘰喳喳地說了一會兒別的,又來問顧嘉年:“嘉年,你查了嗎?”

“還沒有,”顧嘉年仍然趴在桌子上,咬了咬舌尖逼自己打起精神。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馬上查。”

話是這麽說,可腦袋太沉了,實在是擡不起來。顧嘉年睜開眼,索性用額頭抵著桌沿,伸手摸到手機,低著頭摁開。

昏暗的寢室裏,手機屏幕發出瑩瑩亮光,照亮她的臉。

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操作著,登上查分系統。

等待系統刷新的那幾秒裏,狂轟亂炸的心悸感甚至比高考那次還劇烈——起碼那次她心裏有底,可這一次,她並沒有足夠的信心。

一瞬間門,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她會不會猜錯了沈教授的心理?

會不會,弄巧成拙了?

頁面最終刷新出來,顧嘉年深吸了一口氣,拖動到最後一列,分數所在格。

A+。

顧嘉年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刷新了一下。

還是A+,沒有變。

高懸了接近一周的心臟陡然松懈,顧嘉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眼眶因為長時間門的疲憊而刺痛著,鼻子不受控制地發酸,嘴角卻止不住地翹著。

她這是,做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