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兔子燈

像只急紅了眼的兔子

瑜珠熟透了一張臉,頂著烈日繞遠了假山跑回到屋裏。雲裊見她不對勁,當她是病著了,伸手正要去夠她的額頭,被她趕緊揮開。

“不是,我沒病,雲裊你不必擔心。”她臉頰是前所未有的緋紅,說話還小口喘著氣,顯得局促。

雲裊心下疑惑更起:“小姐究竟是怎麽了?不是在前頭廳裏吃席嗎?怎麽突然跑回來了?適才陳姑娘還叫人來傳話,喊翠環給她送一身幹凈的衣裳去呢,我問了下,說是席面估計還得吃好久,小姐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我,我也臟了衣裳,所以我自己回來換了。”瑜珠揚了揚自己的衣袖,一摸下去卻發現它早就在烈日底下幹透了。

雲裊看著她,眼中將信將疑:“小姐可是在前頭受人欺負,委屈跑回來了?”

在周家兩姐妹那裏受的委屈,本來都被假山底下的私情沖擊的差不多了,結果雲裊這麽一問,江瑜珠鼻尖一酸,遮不住的殷紅眼尾暴露了她的心虛。

她本來是不想將這件事告訴雲裊的。

雲裊是家中自小為她安排的貼身丫鬟,同她形影不離,做什麽都不分開。家中失火那夜,雲裊同她正巧出城在山上的寺廟中祈福過夜,得知消息的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山路濕滑,她在趕下山的途中不小心摔了一跤,腫了膝蓋不能跑,是雲裊一路背著她下山,直至到了有車馬轎輦的地方,才放下她一道坐車回到了家裏。

沒了家之後,也是雲裊一直陪著她借宿在寺廟中,即便她已經無法同平時一樣給她該有的月例銀子,她卻依舊不離不棄,悉心照顧。

她不想叫雲裊知道那些事,不想再叫她為自己傷心。

可是那些事怎麽瞞得過雲裊的眼睛,或許上回乞巧,還能把她受委屈的錯怪在褚遙知身上,但如今呢?今日是周家的家宴,欺負她的人除了周家的人,還有誰呢?

姑娘家的心思都是細如發絲,敏銳無比的。

瑜珠沒有說一句話,但雲裊仿佛已經知道了一切。

“她們太欺負人了,等老夫人回來,我們就告訴老夫人去,我們怎麽說也是周家的客人,她們嘴上口口聲聲稱著我們是救命恩人,背地裏卻是這麽對救命恩人的嗎?”

“不許告訴老夫人!”瑜珠急忙制止了她,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雲裊,這種事,不能告訴老夫人。”

周韶珠和周玉璇才是周家的女兒,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她一個外人去告親孫女的狀,即便老夫人面上會向著她,為她教訓她們,可心底裏呢?只會覺得她不知規矩,不懂禮數,連寄人籬下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那就只能叫小姐一直被她們欺負嗎?”雲裊哭著道,“上回乞巧,其實我就看出一點苗頭了,只是沒想到她們在家裏也敢這麽過分,小姐日後還得在周家借住,難道就要一直這麽忍下去麽?”

但凡有資格反擊,誰願意忍呢?

瑜珠搖搖頭:“雲裊,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除非離開周家。

“沒事,沒事。”雲裊哽咽著,明明自己已經哭得不像話,還在雙手為她擦去眼淚,“我們小姐已經十四了,再過一個月,就要及笄了,等到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嫁了人,我們就不用再待在周家,不用再受她們的氣了。”

瑜珠聽著她的話,又是哭又是笑。

自打她到周家那一刻起,老夫人就與她說過,日後會將她當親孫女看,她的婚事,她也會一手替她安排好,在京中為她尋一戶體面的好人家。

但是周家子嗣何其多,身為長子的周渡都尚未定親,下頭還有一群二少爺三少爺、陳婳何纖素等比她年長的人排隊等著,要輪到她,估計起碼還得等個一兩年。

雲裊只得哭喪著小臉,叫她想點開心的事。

“小姐下個月及笄,想要何禮物?奴婢去給小姐買。”

江瑜珠嗔她:“傻丫頭,你哪有錢。”

家中被燒後,她們僅剩的一點資產就是開在外頭街上並未殃及的幾間店鋪。瑜珠本打算自己支起鋪子,好歹還能有條生路,結果沒兩日,便有討債的上門,說家中半月前定了他們幾船貨物,如今他們到了錢塘,人卻沒了,只能到她這裏來要債。

她看了賬單明細,落款的確是她爹的字跡,還有鮮紅的指印,不是造假。

她沒辦法,只能拿了一間鋪子來抵債,結果接二連三的,又有更多的債主討上門來,紛紛將自家手中的字據拿給她看,都要她立刻還錢。

她這才知道,爹娘的生意鋪的大,平日裏掙得雖然多,但欠的也多,尋常時候有來有往、欣欣向榮倒還好,人家也不急著催錢,反倒要多等些時日,好多收幾分利,如今一朝倒了勢,那些人卻是無論如何也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