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沈淮安在地牢裏待了沒兩日,便得到了自己將要被斬首的消息。

意料之中,他並不難受。

他靠在地牢冰冷的墻磚上,閉眼想著事情。

這是他活著的第二十五個年頭,自出生起,他就是北威侯府高高在上的小侯爺,他爹同小姑姑一道執掌北威軍,整個西北,大半都是他們家的勢力。

當年先皇病逝,參與奪嫡的還有好幾個皇子,可就是因為三皇子娶了他家的大姑母,所以他們家無條件地選擇支持他。

有他們家的加持,三皇子自然順利地繼承了大統,他的姑母也順利地坐上了後位,皇帝為了感謝他們家,還特地將當時還年幼的表兄立為了儲君。

那是他們家最如日中天的一年。

皇後,太子,北威侯府,魯國公府……隨便一個名諱報出去,都足以震驚世人。

他幼年便長在這樣的環境下,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可即便是這樣的他,也還是有自己除不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禮部那個姓周的官員,他膝下有個兒子,叫周渡,字明覺。

周明覺的父親沒什麽了不起的,再尋常不過的謹小慎微之人的升遷路,但他的祖父,卻實在是不容忽視。

他曾是先帝之師,位列三公,最後死在自己的任上,極受百姓尊敬,去世的時候,萬民哀悼,天子扶棺。

而周明覺,自小便被說肖像祖父。

先帝在時,曾為膝下的十七皇子尋找伴讀,家中有意將他推上去,叫他去試試,但先帝最終選擇之人,是周明覺。

他便是那時才注意到有這樣一個人。

他冷眼看著周明覺做了一年的十七皇子伴讀,時常出入宮闈,與皇子們同進同出。

他以為,他是十七皇子的伴讀,那與他關系最最要好之人,當屬十七皇子。但不然,一年的伴讀生涯下來,他最常看見的,竟是他與當時已經成年,且膝下連長子都已經有了的他姑父三皇子走在一處。

他們年紀像父子,交談的模樣,卻似忘年好友。

他恍惚明白,周明覺這是要走寵臣之路。

家有爵位之人,參不參與科考都無所謂,十五的時候,太子要他去東宮幫忙,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欣然便去了。

他是家中獨子,北威侯府日後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一半的北威軍都得聽他麾下,所以他什麽都不用怕,什麽都不用擔心。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的未來,甚是璀璨。

而周明覺,十七歲這年他開始科考,十八中進士,被彼時已經是皇帝的他姑父點為殿前探花,任職刑部。

要不說,姑父對他還是偏愛的,以他的才能,他知道,其實點個狀元也不是什麽出人意料之事,但皇帝只給他探花,便是避免了將他推上風口浪尖的危險。

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刑部,才是皇帝對他最為看重的表現。

後來又如他所料,周明覺在刑部的幾年,連連高升,二十出頭便坐到了侍郎的地步,朝廷中一時風光無限,與他同一批中舉之人,無出其右。

他想著,這樣的人才,不得到手實在是浪費,不若就叫他也加入到東宮的陣營,為將來太子能夠順利登基多添一分保障。

可他居然不。

剛剛坐上刑部侍郎的周明覺,馬上將迎來家中為他安排的大婚,他萬事忙碌,對於他的提議,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一眼,便否決掉了。

否決也就算了,他以為他會好好休息的新婚休沐,居然也被他拿來辦公,一舉端掉了他安排在六部的好幾個眼線。

“沈小侯爺既然想輔佐東宮,那便好好輔佐,這種偷雞摸狗的把戲再傳到陛下的耳朵裏,東宮只怕也是要因你獲罪。”他告誡他道。

可他並不當回事。

他堂堂的北威侯府,什麽都可以不當回事。

不過自那之後,他開始比從前更加頻繁地關注周明覺,上回黎家的馬球會他帶出來見人的那個妻子,他覺得有點意思。

夫妻倆看上去無甚感情的樣子,那女人站在周明覺身邊的模樣,還不如站在五公主同黎五姑娘身邊來的開心。

後來,果然沒過多久,他派去暗中盯著周家的人就告訴他,周明覺的妻子跑了。

跑了。

這定是他此生聽過關於周明覺最大的笑話。

別人家就算是要跑,也只是個小妾通房什麽的跑了,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妻子,居然還能跑了。

他在那日下朝之後,實在忍不住嘲笑了幾句姓周的。

那時的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將來也會跟他走上一模一樣的路。

也不對,他甚至還沒有周明覺幸運,他甚至連人都沒有擁有過。

瑜珠啊,他輕舒了口氣,怎麽她偏偏是周明覺的妻子,怎麽她偏偏就那麽固執。

不過也幸好她沒有跟他,他想,否則今時今日被捕入獄的,便有她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