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請你文藝到底啊!

鄉試一般有三大主官,主考官是眾所周知的,另外還有負責考務的提調官,負責考場紀律的監試官。

其中主考官和監試官,一般臨近考試才會公布,防止提前串通舞弊。而南直隸鄉試的提調官,一般按慣例是有應天府尹來擔任。

也就是說,在四月初的當下,南直隸鄉試主官裏,只有江府尹是唯一能明確的一個。

之前秦德威一直在與江二公子來來回回打啞謎,大家全都下意識地默認是因為府試而糾纏。

本來府試不公是個小事,對正三品府尹而言真的是件小事,就像是從公堂拿了幾根蠟燭回家用一樣。

可等江二公子受到那首堪比唐詩的七律刺激後,忍不住親口說出自家父親後,秦德威卻突然將“不公”指向了鄉試,這頓時讓許多人後背發冷。

再回想起來,這小學生似乎一直是在各種挑逗江二公子……

一下子涉及到鄉試大典和京兆尹本人,話頭立刻很敏感,頓時沒人敢公開發言了,都在竊竊私語。

連江存義本人也覺得不妙,一時不知如何答話,等著別人站出來打圓場,又被顧老盟主勸著先冷靜一下。

另一個被請來助拳的青年領軍人物王逢元畢竟年紀不大,閱歷不深,感覺對這首七律有很多不理解之處,但距離老師比較遠,不好過去請教。

他左顧右盼,突然在附近發現一個眼熟的人影,便悄悄湊過去側耳傾聽。果然聽到那人對旁邊一個白衣士子說:“在下松江府生員何良俊……”

白衣士子幹脆利落的問道:“行了行了,在下明日在舊院做東道!何兄還是明言了吧,這江二爺為何聽了詩就突然發急失措?”

何良俊答道:“不能怪江存義著急,因為此詩注定會流行一時。”

白衣士子真是沒有太明白,又請教道:“為何?”

又敲定一次秦淮舊院東道的何良俊耐心解釋道:“因為詩詞裏最容易流行的兩個主題裏,一是情愛,二是切合當前時事的諷刺。

閣下別忘了,在當下南京城,南直隸最好的一批讀書人全都聚集在秦淮河兩岸,比如在下這樣的。

我們舉子皆為本鄉一時之選,但最終大都是無緣中舉的。團扇才人居上遊這種諷刺,實在太切合落榜之人不服氣的心境。”

最近何良俊在南京文壇也小有名氣,大家都知道此人眼光很準,解讀精確,寫詩詞能力或許比不了頂尖大家,但判斷流行度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便又有幾個人湊耳傾聽,最終何良俊總結道:“而且此詩手法不只是淺白的直刺,還有強烈的個人格調。

詩家埋伏了很多隱喻,似乎可以有無數種解讀,這又非常有助於作為話題口口相傳。”

白衣士子一下子沒明白:“真有那麽多隱喻?”

何良俊隨口舉了個例子:“比如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這一句,你細品,是不是暗喻數千舉子參加鄉試的意思?有沒有體會到一種對看詩舉子們濃烈嘲弄的意味?

還有團扇才人居上遊,你說是諷刺當今時事,但你細品,焉知不是詩家幫助王憐卿出頭,單純諷刺馮雙雙不配秦淮四大美人位置?

又比如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這一句,你細品,有沒有暗諷互結盟社、以名士自詡的風氣?”

偷聽半晌、盟社風氣實際受益人王逢元忍不住開口辯解道:“不對,這句分明是詩家位於底層處境卻又羨慕上流的自嘲。”

何良俊沒有反駁,只是聳了聳肩膀,只對明日金主白衣士子說:“你看,解讀爭議不就這樣產生了嗎?

此詩若不流行,還有什麽能流行的?那江二爺能不急眼嗎?”

最後何良俊長長嘆了一口氣,羨慕嫉妒恨的說:“此等天賦,恨不能為吾所有!”

別人倒是沒有笑話何良俊,誰又不是同樣心思呢?

寫個嘲諷題材的詩,都能寫出冷眼看世人、埋了一堆隱喻、連看詩之人一起嘲弄的裝逼勁兒,誰不想呢?

王逢元也迷茫了,之前他雖然被殺了好幾次,但一直抱著“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態。

但現在他開始自我懷疑,自己和小學生真的能是“瑜亮”?

這時眾人又聽到秦德威朗聲道:“在下最近閱覽六朝史書,感慨歷代興衰,寫了支曲詞,敢請諸君品鑒!”

眾人:“……”

這個轉折是不是有點太生硬了?在逐漸緊張沉寂的氣氛裏,大家都在解讀議論你的隱喻大作時,你又突然強行插播音樂又是什麽鬼?

琴聲很及時的響起,眾人順著聲音看去,居然是王憐卿坐在窗邊席位那裏,開始彈奏曲目。

在座中不乏懂得音律之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淒然蒼涼的曲意,就是不懂在這時候彈這種曲子是個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