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威難測(上)

既然大家都是官宦之後,又沒有深仇大恨,有一方肯找台階的話,另一方一般也就一筆帶過了,這叫修養。

什麽南人北人的面子問題,還能超越樸素的階級感情?

想當年,秦德威還在兩三歲時,寇公子那個伯父寇天敘,當時就擔任著應天府府丞,而且官聲不錯,這不就攀上關系了嗎?

“還有些事想要向閣下討教,今日我來做個東道!”秦德威主動開口說。

因為他又想起,對方父親是刑部郎中這樣的業務骨幹出來的,對朝廷司法事務肯定熟悉,正好可以打聽下馮恩的事情。

而且對方父親去年年底才離開刑部,說不定還接觸過關於馮恩的案卷。

面子都是互相給的,寇公子也就大方的說:“今日是你遠道而來,東道還是我做,不用與我爭!”

然後又說:“外面雨大,我們就別冒雨換地方了!讓仆役去酒樓傳個話,把酒菜用食盒送過來!”

秦德威無語,茶鋪是賣茶賣水的地方,在茶鋪裏這樣開宴席大吃大喝,別人還做不做生意了?其他顧客還怎麽看?

“哪裏有其他顧客?”寇公子說。

秦德威環視四周,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其他顧客早就跑的一幹二凈了。只剩了掌櫃和小二木然的站在櫃台裏外,以及幾個隨從。

外面這麽大雨居然都攔不住人跑掉……

主要是剛才府衙縣衙兩大公子像是要大打出手了,一個是破家知縣,一個是滅門令尹,誰還敢留下招惹禍事?

琵琶女潘小玉早想跑了,怎奈被寇公子按住了不撒手。

秦德威還能說什麽,自己當官二代的範兒真是不如寇公子,家學不夠淵源,沒辦法的事。

而且他在南京住慣了,京城地方的民眾眼界大,真沒有其他地方的民眾那麽怕官。換成京城的人們,碰到今天這樣事肯定不會躲,只會圍觀看熱鬧起哄。

重新落座後,寇公子先是小心的問了下秦德威為何與曾知縣不是一個姓,然後又問道:“秦老弟這次北上,是特意來看望父親的?”

秦德威答道:“是要去京師,路過聊城而已,看完父親還要繼續北上。”

寇公子便道:“秦老弟你沒出正月就從南京出發,一定是有緊急事情?那你要停兩三日了。

我有確切消息,北面河道還未完全暢通,過了德州無法行船,除非你換陸路。

不如就在聊城歇幾天,你也不用著急,河道通航就是這幾天,不會等太久的。”

秦德威順勢就問道:“我去京城,是為了一位故人的事情。去年十一月被下詔獄的屯部馮恩馮大人,不知寇兄可曾聽說過?”

文人有很多黑話切口,屯部這個讀音似乎很羞恥的單詞指的就是工部屯田司。

寇公子詫異的看了眼秦德威,大概是不能理解,秦德威為什麽會為了馮恩千裏迢迢的北上。

按照他的價值觀,就算有點香火請也不至於做到這份上吧?

“君真乃義士也!”寇公子先是順口捧了一句,然後才說:“馮大人的事情,京城官場裏都知道的。

家父去年年底離京時,聽說聖上有旨意到錦衣衛,如果開春後還審不出什麽,就將馮大人從錦衣衛詔獄轉入刑部大獄。”

這個最新變化,秦德威還真不知道,若有所思的問道:“只聽說從刑部轉入詔獄的,這次居然是從詔獄轉入刑部,真是聖上的旨意?”

寇公子點了點頭:“當然是聖上的旨意,反正天威莫測,我是看不明白。”

又贊道:“馮大人真是條硬漢子,聽說在詔獄裏經拷打也死不認罪,我看開春後真會轉入刑部了。”

就這麽一條信息,讓秦德威陷入了深思。

對於當今嘉靖皇帝的了解,秦德威可能比所有人都透徹,應該如何分析嘉靖皇帝的想法,秦德威也是有自己方法的。

五百年後網上,經常出現“腦補過度陷入陰謀論”這種諷刺說法。但是對嘉靖皇帝心思的揣測,卻恰恰就需要腦補過度,怎麽往陰謀論裏琢磨都不過分。

馮老爺這封奏疏,內容無非就是把當朝大臣毀譽參半的點評了一遍,然後突出罵了三個重臣。

至於讓嘉靖皇帝如此大動肝火麽?甚至還發出了“非議大禮”和“仇君”這樣的觀點?

所以秦德威一直有個猜測,也許嘉靖皇帝想找個由頭重新挑起“大禮”話題,撞上槍口的馮恩就是拿來利用的工具人了。

本來猜測也只是猜測,但從錦衣衛詔獄轉入刑部天牢這種非常規行為,卻隱隱佐證了什麽,讓秦德威覺得,自己的猜測也許就是真相。

錦衣衛詔獄是天子“私刑”,程序上和文官沒什麽關系,文官們在過程中可以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