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講理(下)

天色黑了,秦德威從外面回來,有仆役來通知說,曾老爺叫他去書房。

秦德威就換了居家常服,跨過通道,來到西府內院書房。

此時曾後爹正坐在書案後面,提筆凝思,大概是準備寫點什麽。

見秦德威進來,曾後爹就先放下筆,詢問道:“我今日怎麽聽說,你要與鹹寧侯約鬥?”

秦德威驚訝的說:“這麽點事,居然連老爺你都知道了?我還以為只會在勛貴圈子裏傳揚。”

曾後爹也是無奈,換成正常兒子,敢去當街打架鬥毆,少不得要仔細教訓一番,甚至還有可能是物理方法。

但偏偏秦德威是個不正常的,弄不好就是教訓不成反被訓。

所以曾後爹只能心平氣和的問:“你為何要這樣做?”

秦德威滿不在乎的說:“最近日子無聊,找點樂子。”

嘉靖十六年實在太枯燥了,除了慢慢研究水力和煉鋼,推進下制度改革,都不知道幹點啥好。

而且女色這種東西,也就那樣吧,不稀罕了!

曾後爹完全不信,拍案道:“說實話!別糊弄我!”

於是秦德威也無奈了,“沒有糊弄老爺,這就是實話!我就是閑極無聊!

難道那些紈絝子弟鬥氣打架,還需要什麽深謀遠慮?

我才十九歲啊,又不是你們這種奔四十的老頭子!”

曾後爹:“……”

算了算了,不管了,年輕人打個架算什麽,士不可不弘毅。

秦德威告辭前,忽然又好奇的問:“老爺你大晚上的不休息,這是要寫什麽呢?”

曾後爹沒好氣的說:“上疏自辯!”

秦德威連忙追問,曾後爹才又說:“不知道是誰檢舉,說我任遼東巡按時,江都縣馬家在遼東輸糧換取鹽引勘合,情狀可疑,所以禦批命我上疏自辯!”

霧草!秦德威大吃一驚,自己才提出鹽法改制,怎麽曾後爹就被人偷偷檢舉了?

他連忙問道:“曾老爺你與那馬家,莫非真有什麽利益勾連?”

曾後爹毫不猶豫的說:“絕對沒有!”

對曾後爹的個人操守,秦德威還是很相信的,又問道:“那你打算如何自辯?”

他感到,嘉靖皇帝讓曾後爹自辯,很意味深長,不能輕率應對。

曾銑就答道:“當初你提議在遼東試點開中法,但一開始都在存疑觀望,並沒有鹽商過來輸糧報中。

所以我就只好請了舊相識鹽商馬家,到遼東來率先做個樣板,但我並沒有從馬家收取任何好處。”

曾後爹說的坦坦蕩蕩,但卻被秦德威打斷了,“事實並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動機是什麽?”

曾後爹無語,什麽叫事實不重要?

但他還是如實答道:“我只是為了推動公事,所以才招徠馬家去遼東,完全出於公心。”

秦德威憐憫的看著曾後爹,難怪您老人家在歷史上十年後被斬。

對上嘉靖皇帝這樣的猜忌之人,你用這樣的套路奏對,你不死誰死?

曾後爹被便宜兒子看得受不了,忍不住喝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秦德威嘆口氣,“老爺啊你要是打算這樣上疏自辯,那我就趕緊也寫個辭官奏疏去,免得以後被你拖累。”

想打人!曾銑心態頓時有點炸,怎麽在便宜兒子嘴裏,自己做什麽都是錯?

事實就是這樣的啊,自己一心為公、問心無愧,這樣自辯能有什麽問題?

沒虛構,沒捏造,完全如實,這樣也錯了嗎?

秦德威心累,只能幫著曾後爹分析說:“你招徠馬家去遼東,動用的是私人關系吧?

所以你就是為了公事,付出了私人資源。然後你還完全沒有收益,動機非常純粹,就是一心為公。”

曾後爹點了點頭,實情確實如此。

秦德威震耳發聵的叫道:“可皇上他不會信啊!”

曾銑反問道:“據實稟奏而已,又不是編造的!難道天底下就不能講理了?”

秦德威又開始用憐憫眼神的看著曾後爹:“您是有多幼稚,居然還想跟皇上講理?”

曾後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道政治題——

如果說三綱五常講究的是君臣父子,那麽秦德威上面這一句話,究竟悖逆的是“君臣”還是“父子”?

秦德威擔心曾後爹一時間理解不了,決定舉個例子:“說個極端情況,假如京城出現糧荒,饑民遍地。

此時一個大學士讓朝廷省下銀子,但自己卻散盡家財,施粥救人萬家生佛,禦史們會怎麽看?”

曾銑遲疑著說:“這就是偽君子!私自收買民心,有不軌之嫌疑!”

秦德威點點頭:“那你在遼東幹的事情,不就是類似性質嗎?

當今這個皇上,內心從來就不相信世間會有大公無私,不相信真有竭力報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