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一生只有一次

張潮張學士在郁郁寡歡中,暫時離開了京城,山高路遠,再回來估計要年底了。

按正常規律來說,這種外派差遣,京官們大都是非常雀躍的,可張學士總覺得自己是被放逐的。

於是他就帶了套《楚辭》在路上攻讀泄憤,尋找一下與屈原的共鳴。

其實往各地王府派遣使節,規格不用那麽高,張老師身份明顯是比正常超標許多。

但益王府又有點特殊,這是與嘉靖親屬關系最近的宗室。

據說當年武宗皇帝駕崩後,有兩種繼承皇位方案,一種是讓嘉靖皇帝這個堂弟來嗣位;另一種方案就是從益王府找個晚輩,過繼給武宗皇帝當兒子。

很可惜,首輔楊廷和與張太後選擇了第一種兄終弟及的方案,埋下了大禮議折騰的根源。

在嘉靖朝前期,尤其是嘉靖沒生出兒子的前十幾年,益王府簡直就是最讓嘉靖皇帝敏感的宗藩了。

在很多大臣心裏可能默認益王府是嘉靖皇帝的備胎,還有人提出讓益王府出人繼給興王一脈。

所以去益王府的使節規格高點也正常,而且去了也有監視檢查的意思。

當然,現在嘉靖皇帝有了不止一個兒子,對益王府的警戒心下降了不少。

在張學士離開京城的次日,就是今年的第二次議禮朝會日。

參加人員基本與第一次沒多大變化,仍然指定為三品以上大臣,五品以上詞臣,禮部主事以上官員,司禮監諸太監列席。

唯獨少了張學士和秦學士師生二人,讓許多人不禁犯嘀咕,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偶然?

如果有可能的話,很多人根本不想來文華殿參加今天這次朝會。

升座後,嘉靖皇帝迫不及待的下旨:“前番豐坊獻言明堂大饗之禮,爾等有何議論,盡可說來!”

殿中鴉雀無聲,沒有人出頭奏答,氣氛十分緊張。

嘉靖皇帝對此非常不滿意,開金口說:“禮部說來!明堂配享之禮到底應當如何?”

禮部尚書嚴嵩邁著沉穩步伐出列,奏道:“明堂大饗,以功德宜配文皇帝,以親宜配獻皇帝。”

從功德角度出發應該用太宗,從親情角度出發應該用你爹,所以皇帝你看著辦吧。

嘉靖皇帝質問道:“就以皇考配上帝,有何不可?”

嚴嵩非常簡單的奏答:“嚴父配天,允合周道。”

嘉靖皇帝等了等,沒有等到下文,便又對首輔夏言逼問:“皇考配天,焉能無宗號?內閣如何以為?”

夏言奏對說:“臣等仰恩聖訓,遠揆舊章,稱宗之說不敢妄議。”

不敢妄議,是個很模糊的態度。作為首輔表態不能太激烈了,不然大臣與皇帝就沒了回旋余地。

嘉靖皇帝就高聲道:“皇考稱宗,在今日不為過情!古人並非每個君主皆有宗號,至近代則皆有宗號,皇考為何就不宜?”

此時首輔夏言不敢對,只按預定方案推脫說:“可令禮部詳議與聞。”

先讓禮部與皇上磨嘴皮子打太極,消耗皇上的情緒,等扯得皇上怒了,他這個首輔再出面打圓場。

如果皇上激動發作不依不饒,就打著救人的名義,假裝無奈與皇上討價還價,盡力減少稱宗入廟對禮制破壞力。

聽到又要讓禮部議論,禮部眾官員齊刷刷的看向禮部尚書嚴嵩,等著嚴尚書先發個話。

嚴嵩閉上眼睛,跪地俯首,對著寶座奏道:“古者父子異昭穆,兄弟同世次。

故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廟,晉則十一室而六世,唐則十一室而九世。

宋太祖、太宗同居昭位,前事可據,今皇考親孝宗弟,臣謂宜奉皇考於孝宗之廟。”

嚴尚書還是很博學的,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簡單總結意思就是幾句話:獻皇帝神主入太廟並不是無法放置,按照古禮,可以與孝宗皇帝兄弟同室,不另外占據坑位!

這樣就不必祧出其他祖宗神主了,也不必再考慮獻皇帝和武宗誰在上誰在下了。

所以獻皇帝神主入廟完全沒問題,都入廟了還能不稱宗加廟號?

眾人一開始還只是莫得感情的聽著,但是聽著聽著就感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心神俱震之下,幾乎不顧朝堂禮儀,臉色駭然的望向嚴嵩的後背!

此時嚴嵩低頭伏在金磚地面上,別人只能看到一個後背。

這是滿朝重臣中,第一個毫無底線的諂媚迎合皇帝,破壞宗廟禮制,支持獻皇帝稱宗入廟的人!

這位站在大禮議風口浪尖上的禮部尚書,終於還是當了奸臣!

連“嘉靖男兒”秦德威、“大禮議功勛元老”霍韜這樣的人都不敢做的事情,這個嚴嵩何德何能,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首輔夏言也震得幾乎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腦中反反復復只有一句話,嚴嵩這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