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師父?”赫連錚看了蕭綰一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蕭綰形容李青衡這個人,師父去世至今已有三年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赫連錚不禁去想,如果師父還在,謝慈會是什麽樣的?他微微垂下眸子,右手無意識地撫摸床邊錦帳上的花紋,似陷入某段久遠的回憶當中,長風吹皺了記憶的河,漫山遍野都是他幼年時種下的白色花兒,良久後,他對蕭綰說,“我跟在師父身邊多年,其實也說不好師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有時覺得李青衡為人是再仁慈寬厚不過的,有時又覺得他太冷酷無情,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沒有分別,自己也不例外,赫連錚對蕭綰認真說道:“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師父。”

謝慈默然,李青衡的確是很好的師父,只是自己卻不是個很好的徒弟。

這個回答對於蕭綰來說,未免有些敷衍了,赫連錚的要求太低,只要供他吃喝,對他來說恐怕都是很好的師父,她不想錯過這個了解赫連錚的機會,沉思片刻,問道:“那你能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嗎?”

“我小時候的事……”赫連錚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搖搖頭,對蕭綰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說說嘛,我想知道。”蕭綰拽著赫連錚的袖子,眉眼流轉間帶著不可言說的媚意,這一幕若是讓她的族人們看到,多半是要驚掉下巴的。

撒嬌這件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有些人撒起嬌來矯揉做作黏黏糊糊,讓人看了直犯惡心,但蕭綰絕對不屬於此類,或許是屬於狐狸的天賦,她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這副美麗皮囊討男人的喜歡。

只是作為男人之一的謝慈受不了這個,他斜倚在門邊,抖抖手臂,掉了一身虛無的雞皮疙瘩。

赫連錚則根本看不出來蕭綰在對自己撒嬌,他一直是將蕭綰當做自己的至交好友,聽聞她這話猶豫了片刻,便點頭道:“說說也行。”

他有很多年沒有跟人說起自己從前的故事了,他的師父已經仙去,近年來師弟與他漸漸疏遠,身邊能與他坐下好好說說話的故人越來越少,有時赫連錚會覺得這個世界正在以一種他察覺不到的速度吞噬他的過去。

他掩去臉上那些有些不合時宜的表情,同蕭綰說起他的那些舊事。

當下的修仙界分為五州三境,五州之上,除了以琢光派為首的修仙門派,還有許多的修仙世家,其中又以幽州江家和青州赫連家最負盛名。

赫連家上一任的家主赫連庭是赫連錚的父親,赫連錚出生在草長鶯飛春光溶溶的三月裏,那時正是赫連家最風光的時候,赫連庭為了慶祝自己長子的出生,在青州擺了一個月流水席,更是在赫連錚滿月的時候,請了無數的能人異士前來青州為他慶祝,那一夜青州城內的盛大煙火,在多年後的今日,仍時常被人提起。

幼年時赫連錚的修煉天賦不顯,也不聰明,不過他是家主的長子,即便一輩子都是個傻子廢物,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麽,兩年後,赫連錚的妹妹出生,他們夫妻恩愛,兒女和睦,羨煞旁人。

然天有不測風雲,赫連庭與夫人終未能如他們希望的那樣,陪伴這雙兒女長大成人。

赫連錚遇見李青衡的時候只有七歲,那時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一年有余了,赫連家也更換了新的家主,他與妹妹被迫搬離主宅,住進了一座廢棄多年的荒蕪別院。

府中的下人們慣會捧高踩低,起初他們還不敢太過放肆,後來見家主完全不管他們了,便跟著怠慢起來。

那一年的初春,赫連錚的妹妹從墻頭摔下來,生了場大病,整日躺在床上,渾渾噩噩,連赫連錚都認不出來了。

赫連錚為了找大夫給妹妹看病,不得不去給赫連家旁支的人當跟班賺點靈石,從前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家少爺,所有人都得捧著他敬著他,如今他能依靠的人都已經不在,他成為妹妹唯一的依靠,為了妹妹,赫連錚咬牙忍下所有的屈辱,那些人打他罵他,拿他取樂,他都無所謂,他早已做好打算,等他再長大些,有了賺錢的本事,就帶著妹妹離開這個地方。

春天過去了,妹妹的病情都不見好轉,反而還有了加重的趨勢,她昏迷了幾個日夜,醒來後又高熱不斷,嘴裏說著胡話,一會兒叫著爹爹和娘親,一會兒又哭著喊疼。

赫連錚心疼不已,他找了好多的大夫來,每一個大夫來看過後,都說可以準備後事了。

在夏日裏一個清涼的晚上,月明風清,遠處的荷花池傳來陣陣蛙鳴,他趴在床邊,握住妹妹冰冷的小手,眼睜睜看著妹妹的臉色一點一點灰白下去,燭光搖曳,他的影子倒映在墻壁上,無聲地跳動,像是垂死掙紮的魂靈,他悲哀地預感到,他可能就要失去這個唯一的親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