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銀子

碧柳所做的藤蘿花餅, 餅皮是一層一層極薄的白,入口則酥松綿軟。

雲鶯對碧柳之手做出來的藤蘿花餅十分熟悉。

因而當她看著面前一碟藤蘿花餅時,單單是賣相便令她懷疑起這花餅是否為碧柳下廚所做。

視線從藤蘿花餅上移開,她又望向趙崇。

雲鶯沒有著急開口說什麽。

她視線繼續下移, 落在趙崇的手掌, 並抓過他的手掌,攤開在自己面前。

倘若眼前的這一碟新鮮出爐的藤蘿花餅如她懷疑乃趙崇親自下廚所做, 便也毫無疑問是趙崇頭一回下廚。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畫面, 更不明白他為何做這樣的事——他的雙手,不該用來做這些事情。

下廚學做藤蘿花餅是趙崇臨時起意。

想到之後兩個月時間須得克制, 再想到她如今對他的態度, 便總想在那之前多做點兒什麽。

母後向他提出這個要求, 他也可以理解。

妃嬪們前去永壽宮跪請他這個皇帝要“雨露均沾”,已是有所委屈不滿。

他是皇帝, 自然可以一意孤行只寵雲鶯一個人,可以我行我素待雲鶯比往日更好,同樣可以在有人欲圖謀害或出手謀害她時,對那些人嚴懲不貸。放在從前, 他也不會在意這些,他是皇帝,他要寵愛哪個妃嬪自然便可以寵愛哪個妃嬪,豈容旁人置喙?

但如今他已醒悟,那些被他忽視的、不在意的、不喜的妃嬪也無不是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們一樣有七情六欲,是以會嫉妒,會委屈, 會憎恨。

傷害他人固然不應該。

可是有時一樣是他的所作所為會導致那樣的情況出現。

那些隱秘陰暗的情緒不能向他這個皇帝宣泄, 便無疑將會傾倒向他偏愛之人。因而母後讓決心遣散六宮的他冷一冷, 是讓這些妃嬪慢慢緩和心緒,也是不將雲鶯推至更被嫉恨的境地。

理解歸理解,兩個月說長不短。

不過,對雲鶯而言大概不會有太大影響,她大抵會一如既往照顧好自己。

這樣也好。

趙崇眸光浮著一層溫柔,落在雲鶯面上,看著她捧住他手掌,眉心微擰,不言不語來回端詳著。

雲鶯在趙崇的手背上發現一小塊被燙傷後留下的紅痕。

很小的一塊,指甲蓋兒那麽大。

這樣的傷也算不得什麽,連擦藥都不必。

然而她看著他手背上這一塊紅痕,他在廚下手忙腳亂做藤蘿花餅的身影也在眼前逐漸清晰。

他不該做這樣的事,也根本不必做這樣的事。

雲鶯嘴角微抿,輕輕眨了下眼睛,將眼底浮現的情緒一一掩去。

“陛下嘗過這碟藤蘿花餅嗎?”

松開趙崇的手以後,雲鶯擡一擡眼,開口問。

趙崇笑一笑。

他提筷從瓷碟裏夾起一塊賣相好看些的花餅遞到她嘴邊:“嘗過。”

一問一答之間,有些事哪怕不刻意挑破也已心照不宣。

一個確認這碟藤蘿花餅是誰下廚所做,一個不刻意提起亦不否認這件事。

雲鶯張嘴咬一口被遞到嘴邊的花餅。

藤蘿花的清香彌散唇齒,伴著香與甜的滋味,味道意外還不錯。

她慢條斯理將一塊花餅吃罷,從趙崇手中接過那雙銀筷,復又自顧自夾起一塊慢慢吃起來。憑著她這般舉動,即便聽不見雲鶯心聲,也不妨礙趙崇明白自己的手藝在她眼裏是怎樣的評價。何況他聽見她心裏的評價,總歸不太差。

待雲鶯慢悠悠吃完第三塊藤蘿花餅時,趙崇握住她的手,制止她去夾花餅的動作:“少吃些。”

他取走她手中銀筷,替她倒一杯碧柳新沏的敬亭綠雪。

雲鶯捧著茶杯,看一眼石桌上那碟藤蘿花餅。

還有三塊。

“趁熱吃味道才好。”

喝過一杯茶,雲鶯再次提筷,準備將剩下的三塊藤蘿花餅一並吃完。

是皇帝親手下廚做的藤蘿花餅。

如若不全部吃光實在對不起這一份心意。

趙崇只擔心雲鶯要吃撐,再次制止她的動作:“一下吃得太多,待會兒胃裏要不舒服了。”

雲鶯便望向他,一笑道:“那請陛下賜臣妾保和丸。”

保和丸有消食的效用。

尋常情況下,倘若吃得撐了只消吃上一丸便能很快緩和胃中的不適。

趙崇愈發無奈:“哪有人上趕著討藥吃的?”

“只是以防萬一。”雲鶯笑,挪開趙崇的手,去夾藤蘿花餅,“這樣陛下便不用擔心臣妾了。”

趙崇也笑:“鶯鶯喜歡這花餅?”

即便曉得她心下評價,亦更希望她可以親口說與他聽。

雲鶯沒有立刻回答,只將一塊花餅慢慢吃完。

她似仔細回味了下藤蘿花餅的味道,方才認真說:“倘若是臣妾自己花銀子買的,大約會覺得不喜歡。可這碟藤蘿花餅不是臣妾花銀子買的,是有人親手用心為臣妾所做,便沒有不喜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