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離散(第3/3頁)

他一心看著這個他精心養了三個月、但從沒有一刻真正認識過他的小孩。

單飛白臉上沒有痛色,只是很平常地望了一眼從後滲過肩的血跡,仿佛那只是一灘洇開的水。

他伸手用大拇指抹去了嘴角沾染的血絲,靜靜道:“寧哥,我知道,我爸和我送你什麽,你都不喜歡。”

“哥,我就是想,你肩上被穿了個洞,一定會留疤的。那我也送一個疤給你。”

“你只記住他們可不公平。你一定得記住我。”

“我記住你?”

寧灼被他這一口歪理氣笑了,擡起腳,捺住他的肩往前一蹬,輕而易舉地把他撩了個跟頭:“滾你的吧,小狗崽子。”

好好一個人,偏生一副狗相!

單飛白站起身來,沖他一鞠躬,施施然地滾了。

臨走前,他順走了一件寧灼的外套,披在身上,遮住了後背的鞭痕。

寧灼沒有去送。

他在床邊坐下,長久地坐著。

坐得久了,他遲鈍的神經被手指傳來的鈍痛再次喚醒。

單飛白這一口咬得非常精準、堅決、狠毒,很有可能傷著骨頭了。

他就是沖著讓他留下永久傷疤來的。

寧灼開始後悔自己放單飛白放得太輕易。

所以他伸手呼出了透明的隨身屏幕,正巧看到單飛白和他的父親一行人走出會客室。

沒有什麽父子重逢的溫情戲碼,沒有哭泣、擁抱和失而復得的喜悅。

單榮恩的神情得體而平靜,單飛白也完全看不出剛才歇斯底裏的瘋樣。

父子倆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個商業酒局,此時客人還未散盡,所以他們肩並著肩,依舊戴著那張官方又客套的假面,迎來送往。

只是,單飛白每路過一個監控器,就會擡頭看上一眼。

他似乎在等一個永不會來的挽留。

大概是等了太久,單飛白的眼睛隱約有些閃亮。

他略略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問:“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單榮恩沒有說話,走在最前面,表演他的優雅台步和穩重台風。

單飛白也不是在問他爸。

他將視線投向了旁邊的管家。

寧灼感覺,管家好像有點怕單飛白。

因為面對這麽一個小孩,他咽了咽口水,回答得相當鄭重:“您失蹤的當天,我們就動用了‘白盾’裏的一點關系,追查到那個農場。那裏有一個人的下巴被打碎了,重傷昏迷。另外一個改造人已經死了。我們救下了還活著的那個,讓他寫下了一些情報,他說您被一個安裝了機械右臂的人搶走了。他……”

單飛白帶著一口溫軟的少年音,徐徐道:“哦,那人還挺講義氣。綁架我的一共是三個人,應該是傷不重,醒過來後逃掉了吧。”

“把他治好後送到監獄裏去。環境水平排名倒三之內的哪個都行。”

“把那個逃掉的人找到。我會給你們提供一副畫像。”

“把他找到,然後也送到該去的地方。”

單飛白用那樣的口吻,無所謂地對那幾個綁架犯的處理提出自己的意見。

寧灼終於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小孩面對著自己的時候,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對他展露出的,都不是他最本來的面目。

……就他媽咬他這口最實在最真心。

——陰溝裏翻船了。

滿腔怒意的寧灼看到了被他端端正正擺在床頭的杯子,只覺得刺眼,索性端起來,一口氣喝盡了。

紅棗枸杞姜茶涼了,順著喉嚨甜膩膩地滑下去,在胃裏又燃燒出了一小團烈火。

寧灼沒有再看懸浮在半空的監視屏,不知道接下來的情節和內容。

他也是在兩年以後,系統梳理基地內外的監控點位時,發現了一段舊年的錄像。

單飛白走到來接他的高級飛行車前時,微微一怔,俯下了身。

在他再次直起腰來時,手裏多了一朵初春新生的野花。

單飛白將花拿在手上,顛來倒去地玩了很久。

因為找不到要送的人,最後,他把那朵花一點點揉碎在了手指間。

寧灼身體陷在椅子上,望著這過往感情的一點余燼,突然有了去外面的山坡上走走、看看有沒有花開在那裏的沖動。

但他沒有去。

在監控裏開著的已經是兩年前的花了。

面對著屏幕,寧灼擡手,按下了“刪除”鍵。

無名指被牽動,隱隱作痛。

不過寧灼知道那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