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十一月八日,立冬。

生氣閉蓄,草木凋零,蟄蟲伏藏。

清晨,田莊籠罩在如紗般的薄霧中。

枯草灰枝上掛滿絨絨白霜。

霧中無風,低低垂下的灰枝被路過的肩頭蹭動。

枝條一勾一振,白霜簌簌落在肩頭上。

珍珍拉著板車沒有停,隨意擡手,拍落肩頭上的白色霜花。

黑皮車圈滾動,板車跟著腳步往前,在淺淺的腳印後留下清晰的轍印。

走到生產隊隊長家門前停下。

珍珍擡手在院門上拍兩下,很快便聽到有人來院門上給她開門。

過來開院門的正是生產隊隊長。

打開院門看到珍珍,他語氣平常道:“還去趕集啊?”

珍珍點點頭,把捏在手裏的兩毛錢送到隊長手裏。

也沒什麽需要過多寒暄的。

珍珍交了錢,便拉著板車往集市上去了。

到了集市上找個地方擺下攤,把自己的東西擺出來賣。

珍珍賣的是黃豆芽。

因為今天拉的豆芽不多,還沒到正中午散集,她就開始收攤了。

收攤的時候有人走過來問:“還有豆芽嗎?”

她搖頭,“今天已經賣完了。”

收了攤拉著板車往家回。

快到村裏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同村同隊的兩個婦人——紅梅和翠蘭。

碰上了面,珍珍和她們笑著打招呼。

等打完招呼走過去了,紅梅和翠蘭絮絮叨叨地說起珍珍的八卦——

“戰事徹底結束了,聽說最後一批部隊十天前也都撤回來了。”

“看這樣子,侍淮銘肯定是死了。”

“走了五年沒有任何消息,怎麽可能還活著?”

“新婚剛大半個月就守了寡,這一守就是五年,珍珍真是命苦,唉……”

“呵,苦什麽呀?你沒看她成天跟個沒事人似的。”

“唉,你快別這麽說,珍珍怪可憐的,說不定每晚都蒙被窩裏偷偷哭呢。”

“有什麽好可憐的,這就是她的命,說到底她就是沒有過好日子的命,說不準侍淮銘就是她克的。當初她嫁給侍淮銘的時候多開心呀,誰見了她不說她這輩子有福氣?侍淮銘在咱們這多拔尖啊,又有文化又能扛事又能幹,模樣那更是沒得挑的。結果誰能想到,是結婚大半個月就守寡的福氣。所以這人啊,就不能太得意。”

“你不會嫉妒珍珍吧?”

“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新婚大半個月守寡一輩子?”聲音微微壓低,“看她那個樣子,侍淮銘八成都沒睡過她,當初侍淮銘根本看不上她。”

“反正也沒有孩子,要我說不如改嫁算了,難道真替侍淮銘守一輩子的寡?以珍珍的模樣和性情,又沒有孩子拖累,改嫁不難。”

“模樣性情好有什麽用,改嫁那得看她婆婆的意思。”

“也是,侍大娘應該舍不得讓她改嫁的。”

“花了那麽多錢娶的媳婦,留在家裏能幹多少活啊,要是我也舍不得……”

……

***

珍珍拉著空板車回到家,婆婆鐘敏芬剛好做好午飯。

侄女侍丹玲和侄子侍興國也放學回來了。

洗了手坐下來吃飯。

珍珍把今天賺的錢掏出來給鐘敏芬,對她說:“娘,今天賣了兩毛八分。”

鐘敏芬把錢裝起來,嘆口氣說:“天涼了,豆芽不好生,不賣了。”

入冬天氣會越來越冷,豆芽生不好,每天賣這點錢連本都不夠。

就拿今天來說,除去給生產隊交上去的兩毛,剩下的八分,夠什麽的?

她在家忙著生豆芽,珍珍每天去集市上賣豆芽,折騰下來幾乎是等於白折騰。

豆芽是不能賣了,過一段時間,再看看賣點炒貨吧。

再過兩三個月就要過年了,正是吃炒貨的時候。

鐘敏芬從前就是靠著做這點小買賣養活一家人的,但近兩年這些小買賣眼看著是掙不到什麽糊口的錢了。

去集市賣東西首先就要給生產隊交錢。

每天兩毛,錢交上去,自己能賺到手裏的幾乎就沒多少了。

珍珍沒說什麽,只點頭道:“嗯。”

不管鐘敏芬要賣什麽,她跟著一起幫忙就是了。

最後一點豆芽也賣完了。

吃完午飯等侄子侄女上學去,珍珍隨手拿了個工具,打算去生產隊幹活。

但還沒出門,就被鐘敏芬給叫了回來。

鐘敏芬跟她說:“珍珍,歇會吧,也不差這半天,又能掙多少工分。等會去咱家地裏薅點青菜回來,我們晚上做鹹肉菜飯吃。”

做鹹肉菜飯?

珍珍好奇,“有喜事啊?”

鐘敏芬拉長了尾音說:“今天立冬啦。”

是哦。

今天是立冬。

***

珍珍聽鐘敏芬的,在家歇了半天。

說是歇著,其實手上沒停——她和鐘敏芬一起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做針線。

珍珍低著頭認真做活,鐘敏芬累的時候放下手看了她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