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果核之王(二十)

一直到晚上,江眠的皮膚仍然在源源不斷地發著熱,他不停地冒汗,腳踝骨處的皮膚也癢的不得了,隔一會就要用力抓兩下,哪怕塗了藥膏也無濟於事,更兼白天睡得太多,此刻,他夜不能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攤煎餅。

放涼的粥喝了兩口,就再也喝不下了,餐包連芯都沒咬到,也放到了一邊。江眠硬塞不動,只覺得浪費可惜,又收到保鮮室存著。

不正常……這太反常了。

其他人可以說江眠是被和人魚建立的情誼沖昏了頭腦,但不能說他是傻瓜。江眠完全可以察覺到,他正在發生某種轉變,自從前天起,或者更早的時候——從他和人魚相觸的那一刻起,這種變化就已經發生了,不可逆轉,無可挽回。

他和拉珀斯之間迸發的熱烈火花;他時冷時熱,熱時烈火燒身,冷時如墜冰窖的病症;他對人魚無可比擬的親和力;常人覺得濃霧濕稠難行,他卻能在其中感到如魚得水的輕快;包括現在,他已經多久沒吃東西了,仍然不覺得渴,亦不覺得餓。

以及,他和拉珀斯時常有著心有靈犀的言行舉止;拉珀斯給他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提示;他學人魚語特別快,能在人魚身上聞到別人都聞不到的氣息;而且,從某個時段開始,拉珀斯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說過“人類”如何如何,全是“我們”如何如何。

江眠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他是江平陽的兒子,以江平陽的情況和出身,怎麽可能收養一個有問題的嬰兒,還將對方撫養成人?

——可是,生活中的這些蛛絲馬跡,又極具存在感地突顯在他身旁,不停對他敏感的直覺發射警報: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一定有一些難以發現的特殊之處。

如果我的身份不一般,研究所一年兩次的體檢,怎麽沒查出我……

江眠忽然怔住了。

仔細想想,體檢的時候,有江平陽的特許,他基本不用親自到場,用來查驗的血樣,也是養父親自過手,從未交予他人。

越想越不對勁,江眠翻身下床,就要伸手去抓衣服,他得去一趟——

幽幽的歌聲,自門縫下輕飄飄地擠進來,如煙如霧,翩然籠罩在江眠的耳畔。

誰在唱歌,是拉珀斯嗎?可他的聲音怎麽會傳到我的房間裏來,我……

江眠神思逸散,眼皮已然開始沉重,一墜一墜地吊在眼睛上方。

不,我昨晚睡了很久,下午又在拉珀斯懷裏睡了好長時間,剛才還精神百倍,現在不該這麽快就困的,我還想去……看我的……體檢档案……

伸出去的手酣然垂下,江眠側身倒在床上,漸漸打起了輕緩的小呼嚕。

門慢慢開了,大量水霧隨著雄性人魚的到來一同湧入,將室內噴湧淹沒在雲海般的濃醴中。

拉珀斯的魚尾拍打浪花,他小心地擠進房門,同時俯低身體,避免擦碰到室內這些對他來說過於小巧玲瓏的擺設。

濕透的印痕在地毯上大片洇開,待到人魚的尾鰭逶迤掠過,淋漓的水漬也隨之快速蒸發,不留一點痕跡。

他盤繞在江眠床邊,溫柔地摸了摸江眠的肚子,又吐出低沉和緩的音波,以其拂過江眠的身體。

【小騙子,】雄性人魚目光幽怨,【你根本就不餓,只是為了躲我,才騙我說你餓了。】

說完這一遍,猶覺得不甘心,正打算低下頭,拿人類的話在江眠耳朵邊也悄悄重復一遍,不防江眠被他呼出來的氣息所擾,稍稍一側頭,又軟又熱的耳朵就擦過了拉珀斯的嘴唇。

拉珀斯:“……”

人魚從頭發絲僵到了尾巴尖兒,鰭翼呆呆地支楞在空中,他睜著眼睛,茫然的瞳孔凝視著虛空。

心臟似乎也有一瞬間停滯了,然後才劇烈地彈跳起來,“砰砰砰”地猛撞胸腔。拉珀斯依稀記得,那些與伴侶緊密聯結的人魚曾經告訴他,第一次與愛人雙唇相接的滋味,就像被電流致死而不疼痛,像被巖漿濯身而不炙燒。

在這之前,他總是對這種不切實際的形容嗤之以鼻,並且懷疑對方是在沖自己不知死活地炫耀,而此時此刻,他的嘴唇只是輕擦過江眠的耳朵,一種強烈的喜愛和渴望,已經讓拉珀斯的神魂扭曲著顫抖,令他在匍匐委地,亦或者將伴侶死死釘在身上的選擇之間艱難掙紮。

“小騙子,”他喃喃地說,胸膛隆隆作響,語氣中有種食不果腹的饑餓,每吐露一個字,嘴唇便如振翅,綿綿地摩挲過江眠的耳墜,“騙我。”

人魚蒼白的面孔湧動紅潮,美麗的眼睛閃閃發光,黑夜裏,仿佛點燃了兩盞永不熄滅的金燈。他仔細觀察著江眠的症狀,發現珍珠的情況並不樂觀,這種溫度完全是不正常的,除非他的熱潮期提前到來了……

拉珀斯一下焦急起來,他試探性地拿起一塊魚肉,放在江眠的鼻尖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