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神婚(二十六)

“那是……大人的家族嗎?”巖延低聲問。

雲池腳步不停,無所謂地回答:“就算以前是,現在也不是了。”

巖延垂下頭,他明白了雲池的意思,知曉這是一個無需深究的問題。

他們穿過湊熱鬧的人群,在祭典月,整座城邦都被裝飾得煥然一新,平民的房屋用雪水洗刷得幹幹凈凈,稍微有條件一些的人家,會用一種淺青色的磚石堆砌房屋的外墻,至於再遠、再中心的內環,雲池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清透閃耀的石英瓦,在太陽的照射下,仿佛水面粼粼的波光。

撒瑪爾的面積不小,雲池跟著巖延左拐右拐、穿墻縮地,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鐵匠和石匠的商鋪。

這個時代的壁爐,遠達不到後世的名目繁多、花樣精巧,但是勝在舍得用料。雲池挑來挑去,盡管心裏更中意磚石壁爐,可惜這種少不了要匠人親自上門,根據房屋的結構現砌。

“這有什麽麻煩的?”巖延積極地出謀劃策,“就挑幾個您看得上的工匠,我等把他們帶去島嶼,等到修繕完成,再蒙上眼睛送出來。他們什麽都不會記得,只知道自己似乎是發了一筆橫財。”

雲池笑了:“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是吧,把裁縫的眼睛蒙著送進山洞?”

巖延不解道:“很抱歉,我等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您說的典故……”

雲池搖搖頭:“沒什麽,不算什麽重要的事,只是這種方法聽上去似乎不太靠譜,薩迦也未必願意讓外人進到島上。”

他轉過去,又看了看鐵質的壁爐,正在猶豫間,店鋪外忽然一陣騷亂,連這裏拉動風箱和擊打鐵砧的動靜,都無法蓋過外面的聲響。

“開始了,開始了!”工匠們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紛紛激動地拋下工具,跑到外面去舉目張望。

雲池奇怪地問:“是什麽開始了?”

旁邊的客人回答他:“遊城!據說公主要乘著雷象遊遍上下城邦,向養育自己的故土告別,然後就該進入神殿,去一心侍奉神主啦!”

雲池聽得雲裏霧裏,他也跟著出去,正打算踮著腳尖,蹦噠著往前看,腳下的地磚,便悄無聲息地隆起了一個弧度。

“謝啦!”雲池對巖延道謝,朝著長街的盡頭看去,別說公主了,連個象影子都看不到。

他正納罕著,就在這時,只聽一聲磅礴如雷,而又悠長遙遠的象鳴,從城邦的最深處穿透而來,震得人耳膜嗡嗡顫抖。天上舒卷的流雲,也像是承受了驅逐的沖擊波,自風塔上方轟然吹散一片,蒼穹頓時明凈如洗。

“不在這?”雲池頓時傻眼了,“王宮離這起碼還有幾公裏吧,公主的象駕剛從王宮出來你們就等在這兒了,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不必煩心,”巖延專業地說,“只要您想看,我等立刻帶您前去。”

“哦,”雲池說,“那麻煩你……”

巖延輕柔地按住了雲池的肩膀,身為大地的魔怪,把人瞬間轉移到數裏之外,是件易如反掌的小事。雲池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定定神,他已經站到了王宮大道的路旁,前方華麗的雕花石門正在緩緩開啟,裏面露出重重疊疊的影子來。

“……了。”

雲池晃了晃身體,趕緊將自己隱藏在屋檐高大的陰影下。

除了在白船裏的那次,這還是他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見識這個時代奉獻給神祇的祭禮。

從王宮鋪開的道路寬大得嚇人,站在道路的這一邊,完全看不清另一邊人的臉孔。路面鋪滿了蒼藍二色相錯的龐然織毯,一直蔓延到雲池看不見的遠方,其上繡著無垠的青空、蔚藍的海面,風暴裏有隱隱輝煌的宮殿,人民在它下方安居樂業,載歌載舞。

鼓聲轟鳴,空中漸漸吹起了紛紛揚揚的金花,宛如一場溫柔的大雪,被微風攜帶向四面八方。有一瓣落在雲池的發間,他摘下來輕嗅,尚能聞到馥郁的芬芳,仿佛只是無意間從枝頭打落,墜在行人的肩頭。

屏息等待的人群都開始熱烈地歡呼,將手中輕柔的紗巾、繡有家徽的佩帶、鬢邊簪著的花冠、裝在金鞘和寶石裏的匕首……種種可以象征自己身份的貴重寶物,伴隨著愈發急促的鼓點,如雨般拋灑在寬廣的大道上。

雕花石門徹底洞開了,巍峨古樸的白象邁步而出,震顫大地。它們披掛著黃金與白銀的額蓋轎輦,雷光流竄的沉重象牙多重螺旋、幾近垂地,牙尖上則掛著琳瑯玎珰的寶石流蘇,蜿蜒如一條絢爛的河。

散落的金花一瞬更盛,猶如席卷的金色暴雪,刹那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公主的轎輦迤邐著皎潔光明的白紗,於風中飛揚,外人看不清她的樣貌,唯有一個影影綽綽的纖細身形,端坐在雷象高不可攀的脊背。

雲池的指尖旋轉著那瓣落花,仰頭凝視著撒瑪爾公主的坐駕。金雪噴薄,微風流連於白紗的邊緣,湊巧掀起了一角的空隙,供給雲池觀見一絲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