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烏托邦(十四)

“那都是哄小孩子的話,”頓了片刻,顧星橋略帶無奈地說,“你怎麽還信這個。”

天淵固執己見:“你許吧,許了願,我們再說別的。”

顧星橋沒辦法了。

他望著連綿如線的流星雨,思維放空,想了很久。

臨到了許願的時候,他才發現,前路茫然,他沒有什麽可許的心願。

祈願復仇順利?

不,他的復仇理應順利,有古人類的科技遺產作為後盾,他再怎麽趕不上西塞爾的家世條件,也能後來者居上了。

祈願酒神星的族人知曉真相,能夠還他清白,對他表示歉疚?

同樣敬謝不敏,遲來的愧疚只是另一把掀開傷疤的軟刀。比起那些更加猙獰傷人的斧鉞,這種刀的鋒芒盡管不動聲色,卻總能微妙地剜到最深處。

祈願……祈願未來一切都好?

這個倒還可以,哪怕以後離開天淵,去到遠離人群,遠離戰爭的地方一人流浪,他也希望自己能鼓起生活的勇氣,不用在岔路口上,選擇死亡的方向……

顧星橋沉默不語,許下了自己的心願。

“好了,”他低下頭,捧起熱氣騰騰的湯碗,先喝了口熱湯,“我許完了。”

肉湯濃稠味美,雖說吃太燙的食物,對咽喉十分有壞處,可是偶爾這麽吞一大口,還是能讓全身都舒舒服服地暖和起來。

天淵問:“許的什麽?”

顧星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能告訴你,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嗯,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許的願望,關乎以後離開他的生活,這個人工智能還不知道要怎麽鬧騰……算了,不能說。

天淵頓了頓。

決策失誤,本來是打算探聽到顧星橋的心願,然後再幫他實現的。沒想到,人類關於許願的歪理邪說怎麽這麽多?

“但是,”天淵平靜地問,“你不說出來,流星怎麽會聽見你的夢想,從而幫你實現?”

顧星橋嚼著鮮嫩多汁的肉塊,無憂無慮地回答:“別擔心,星星會知道的。”

“如何得知?”天淵鍥而不舍,不打算放棄。

“就是會知道啊!”顧星橋佯裝詫異地說,“我們的共識,就是許願的流星,可以聽到人們的心聲。”

……失策了,天淵不甘心地想,居然用客觀唯心主義來招架我。

暗搓搓地欺負了一個智能生命,顧星橋的心情難得很好。他喝著碗裏的肉湯,胡蘿蔔香軟,白洋蔥也甜絲絲的,帶著一絲鮮味。

埋著頭,他舀起了第二碗。

剛掉進來的時候,他剛從帝國針對重犯的嚴密囚室中逃出來,又遭受了日夜不休的追殺。天淵第一次復活他,就檢測到他的體脂率實在低到驚人,哪怕只從外表上看,他也是瘦得皮包骨頭,臉頰亦淒楚地凹陷了下去,在蒼白的顴骨下方,附著出憔悴的陰影。

當然,被天淵精心地養了一個月之後,顧星橋的面色已經紅潤飽滿了太多,身體同時增重了不少。看到他吃東西時專注的模樣,天淵向來冷漠如冰的目光,也不由漾出了淡淡的笑意。

總結來看,人類的許願類項,無外乎歸結於三大類:希望許願者本人過得好,希望許願者關心的對象過得好,希望許願者的仇敵死相難看。

天淵一邊推演,一邊熟練地撥亮篝火。

即便他不願意說,那也沒什麽關系。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我都會讓他心意圓滿的。

夜深了,他們熄滅篝火,鉆進溫暖的帳篷。顧星橋爬上柔軟的床墊,縮到厚厚的毯子裏,墊著如雲的枕頭,旁邊亮著一盞昏黃朦朧的小夜燈。

天淵不用睡眠,但他還是學著人類的樣子,合攏外骨骼,側躺在另一邊。

“你想睡覺嗎?”

夜晚的草原寂靜又喧囂,不見一絲風,卻有細細的蟲鳴,時隱時現地從外面傳進來,愜意得讓人想打小呼嚕。

“我睡不著,”顧星橋轉過來,誠實地說,“中午睡太多了。”

帳篷的底座和溫熱的床墊,有效隔絕了草地濕冷的寒氣,令人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有種“空調房裏蓋被子,暖氣房裏吃雪糕”的反差安全感。

“我們可以夜談。”天淵說,“還可以看電影,聽音樂,你想玩全息遊戲嗎?”

顧星橋搖搖頭,這是他罕有的露營體驗,他不想破壞這種自然慵懶的意境。

“你想談什麽?”或許是曠野太靜謐,或許是夜燈太溫馨,毛毯太細膩、太柔軟,他的語氣也較往常溫和了許多。

天淵說:“我們可以談一談各自的往事,增進對彼此的了解,我認為是符合合作進程的舉措。”

顧星橋說:“哦,那你先來。”

天淵思索了片刻。

“我只上過一次戰場。”他說,“然後我的意識就被設計師封鎖了,直到進入亂流區,我都是以運輸和威懾為主要功能的戰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