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烏托邦(二十五)

天淵的瞳仁空茫地散開,他的喉頭不自然地吞咽了好幾下,聲音低而抖:“你……”

“以示感謝,”顧星橋若無其事地坐回去,隨意地抹了下嘴唇,“你知道的吧?人類禮節。”

人類禮節?哪個人會用這種方式……確實也有這種親吻表達謝意的習俗,可是、可是……

天淵的核心快要燒起來了,體表溫度也快速攀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詛咒他超凡脫俗的記憶力,此刻他很難思考別的事情了,與顧星橋接吻的觸感和畫面牢牢占據了他的每一條線程,青年光潔的額頭,垂落的睫毛在下眼瞼處打了一圈陰影,他微蹙眉頭,因為他正專心在自己口中勾動那顆滑來滑去的糖塊,而他的唇舌……

倘若天淵是徹頭徹尾的人類,那麽在顧星橋柔軟嘴唇貼上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然魂飛魄散,至於顧星橋甜漉漉的舌尖,只怕翻攪的不是口腔,直接翻攪的是他的大腦還差不多。

他失控了嗎?

接吻的感覺既甜蜜,又令他無端戰栗。理智告訴他,只要親吻的時間再延長一點,他都不能再繼續維持先前淡然莊重的假象;可感性卻對他喃喃低語,發出永不滿足的抱怨,質問他,為何不能把這個吻延長到窒息之後?

顧星橋看著他迷茫無措的模樣,不由地笑了。他的嘴唇因親吻而紅潤,彎起來的弧度,便如一張丘比特的小小愛弓。

“沒別的意思!”他友好地拍拍天淵的肩膀,樹莓糖磕碰著牙齒,發出清脆而細碎的聲音,“不要多想,我挺喜歡這個小房子的,謝謝,你真的很用心了。”

說完,他就轉過頭,落落大方地欣賞起日落的美麗景象。這個時候,玩夠了的毛豆也聞著味找過來,一路啪嗒啪嗒地竄上樓,撲上來就是一個口水連擊。

天淵懵了。

……什麽?

什麽叫“別多想”“沒別的意思”?你剛剛嘴對嘴地從我這搶了一塊糖,無論按哪個人類文明的標準,都是實打實的舌吻,在這個基礎上,你讓我怎麽才能不多想?

如果天淵能和人類的星網連接,只怕他現在就要用海量的提問沖垮所有的社交平台,主題就圍繞“我一直明戀追求的人類請我吃糖,然後用舌頭取走了我嘴裏的糖,告訴我這只是感謝不要多心,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展開。

是默認,是婉拒,還是一時沖動,抑或真的感謝?天淵的情緒模塊一瞬轉過數千個猜想,旋即又一一否決,他望著揪住毛豆擦腳的青年,低聲問:“你……答應我的求愛了嗎?”

顧星橋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有些無奈地轉過頭,再次強調:“真的只是表示感謝,沒別的含義啦。”

“那麽,你是用這個吻來拒絕我?”

顧星橋又嘆了口氣,直言道:“實話說,我確實沒接受你,但也不是徹底拒絕……你就給我點考慮的時間吧。”

天淵更懵了。

顧星橋不再管他,擦完了狗,就抱著毛豆站起來,對神情迷惘的天淵道:“回去吧?該吃飯了。”

戰艦化身下意識應了一聲,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房門,天淵跟在後面,眉頭緊皺,就像被斥責不許扒桌舔碗的毛豆,蔫頭耷腦、困擾萬分。

顧星橋在心中冷笑。

說不生氣,那才是虛偽的假話。天淵插手自己獵物的事先放到一邊,真正令顧星橋難以忍受的,是他動用那種非人的手段,從過去和他熟識的人的腦海中虜奪記憶,充作他用以追求的籌碼,以至顧星橋的過去,在智能AI眼中,活像張一覽無遺的白紙,沒有分毫隱私可言。

當然,他心裏也清楚,如今他生活在“天淵”號上,便等同於生活在天淵體內,當下的隱私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雖然他們有過合約,但只要天淵想看,什麽不能看?都已經這樣了,天淵還不能饜足,還要再去挖掘他曾經的私密往事。

站在人的角度評價這件事,顧星橋會說機械生命的占有欲實在粘稠到了病態的程度。他真想問問天淵,就非要把觸角遍布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知曉一切、掌握一切,你才能滿意嗎?

眼下,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機緣巧合下流落到這裏,又和戰艦化身綁定了合作者的條款,天淵的狂熱示愛固然在顧星橋的意料之外,可一同經歷了這麽多事,他實在不能說自己沒動過心,準備在復仇結束後遠走高飛的念頭,如今也淡化到快要想不起來了。

就這樣吧,他想,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我這一生的信條都是不能後退的,那剩下的選項也只剩下前進。你要重獲自由,我就幫你重獲自由,你要掙斷條約,我就幫你解除條約。

顧星橋回過頭,沒有說話,僅對天淵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又溫和,又真摯,驚得天淵不明所以,急忙記錄下來,塞進專屬於顧星橋的存儲空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