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法利賽之蛇(二十四)

作為畫中主角的巨人,卻沒有意識到畫上的就是自己,辦完厄喀德納交待的事之後,他仍然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地宮。

龍牙種出來的個體,一點都不喜愛陽光充裕、花鳥清芬的外界,他們更適合在昏暗無光的地下居住。

祭司伸出手,小心地翻看這些畫。

他是神靈在凡間的耳目,知道的事自然比普通人多得多。更何況,這個時代的消息,也並不是十分閉塞的,恰恰相反,風神來往於世上任意狹小的洞窟,日光也作為太陽神無所不知的眼線,一天便能巡遍整個世界,不和的女神厄裏斯,更是撫養了一批善於搖唇鼓舌的兒女,不停將敗壞的真相或者謠言,晝夜不息地傳送到每一個角落。

厄喀德納的神秘情人,傳聞中才華出眾,叫阿波羅也心生不滿的少年。

祭司還記得昔日的情形,當時,他是奇裏乞亞的尊貴祭司,而那少年只是數百名人祭中的一個,注定要在恐懼中悲慘地死去。但他畢竟是代替艾琉西斯的王室宗親來的,那裏的公主誇口他是“神的子嗣”,祭司因此感到了一絲好奇:即便是最不受寵的神子,他們的父母又怎能狠得下心,將子女送到可怖巨蛇的口中,任其吞噬?

因此,他默許了王子們的試探舉動,當他看到石塊毫無阻礙地砸破了那少年的額頭,使鮮血肆無忌憚地往下流淌後,祭司便心知肚明,神子的名號,不過是誇口的謊言,這孩子不曾為任何神祇所眷顧。

到了今日,世情的變遷,比四季的變化更為懸殊。半年過去了,那少年非但沒有葬身蛇口,反倒讓蛇神將他高舉在頭頂,像珍惜金冠上的寶珠一樣珍愛著他。厄喀德納停下了積年日久的人祭習俗,勒令畫材和解乏的書籍、娛樂的玩具,像流水一樣匯入阿裏馬的大門。“多洛斯”的名字成為了禁語,他的畫作則在一種隱秘的誇耀和眾說紛紜的質疑中,成為了傳說般的事物。

此刻見到實物,年邁的祭司越看,越是感到心驚。在羊皮紙上,畫家塑造了一個多麽呼之欲出的世界!他往下翻閱,如果說前幾張畫,還只是畫得像而已,那麽後面的畫作,真可以用進步驚人來形容。寥寥數筆,一個人的樣貌表情便躍然紙上,神采逼人,仿佛有活的靈魂,駐紮在平面的眼睛裏似的。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匆匆撒手,趕忙讓侍從把箱子關上,擡上牛車,趕回了奇裏乞亞的宮廷。

“呼,都收拾完了!”謝凝長出一口氣,快節奏的現代生活,衍生出了“斷舍離”的概念,鼓勵大家舍棄那些過時的、不合適的東西,過簡單清爽的生活,試過一次,他必須承認,扔東西的感覺確實很爽。

“狠心,狠心的多洛斯,”厄喀德納小聲嘟噥,好不高興,在他心裏,人類的畫應該是他專屬的寶貝才對,何至於裝到盒子裏,白白地送給別人呢,“你為什麽不能把那些畫留下呢?”

“拾掇得清清爽爽的,看了不舒服嗎?”謝凝奇怪地問。

厄喀德納大驚小怪地回答:“房間應該要堆得滿滿當當,才能瞧出主人家的富裕。”

怎麽跟守財的龍一樣……

謝凝啼笑皆非,估摸著這可能是天性的沖突。

“我們那裏已經不太講究這個啦,”他往冰涼細密的蛇鱗上一躺,出神地瞅著黑黢黢的天頂,“大家的生活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得學會舍棄,才能不讓家裏變得亂七八糟的。”

自打他們把話說開了之後,謝凝鮮少跟他講起現代的事,就怕這個小心眼的家夥會不高興,此刻略微提了一嘴,厄喀德納撫摸著他柔軟的黑頭發,忽然問:“你那裏,是個什麽樣子的地方?”

謝凝爬起來,支著頭看他。

“真想知道啊?”

“嗯,真想知道。”

謝凝便想了一陣,先挑細枝末節的部分,盡量用厄喀德納能夠理解的話講了:“我們那……我們的世界沒有鬼神,從火、煤炭、風和電裏提取能量,作為運轉人類社會的動力。我們有很多發明!比如作為交通工具的車和飛機,前者在地上跑,一個小時就能穿越奇裏乞亞的都城;後者在天上飛,就像一種非常巨大的鐵鳥,一架飛機可以容納幾百個人,由飛行員駕駛,它的速度更快,幾個鐘頭就能橫跨大洋……”

厄喀德納深刻地思索起他的話,低聲說:“你的時代是個非常有能力的時代,但它會使眾神很不高興。如你所說,火和雷電是有力量的,但那是人類不能夠駕馭的力量,正如宙斯在諸多名號中較為響亮的一個——司雷電者,祂握著雷霆,因此冠以眾神之父的威名。昔日,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取火種,宙斯便決心要用疾病和災禍,來抵消火給人類帶去的福祉。倘若祂聽見你那時代的人,竟用火和電為自己謀取利益,心中必定大大地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