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法利賽之蛇(二十七)

謝凝莊重肅穆地說:“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厄喀德納醋海濤天,蛇尾翻卷,其張牙舞爪的情狀,恨不得立刻沖出地宮,將人一把抓過來摔死,“你竟為了他對我遮掩嗎?啊,鴿子飛進巖石的縫隙當中,就以為自己能躲避雄鷹的追殺,實際上這是完全徒勞無用的。到頭來,雄鷹仍然要用利爪攫獲它。但我與雄鷹唯一的不同,是我不會因為捉住一只鴿子就心滿意足,將它作為我午間的豐盛一餐,我毀滅他,便像吹開一粒灰塵!”

話雖然這麽說,可厄喀德納難以避免地回想起多洛斯初來乍到的景象:無論走到哪兒,少年都將那件鬥篷牢牢裹在身上,即便後來有了更好的衣物,他依舊把那件鬥篷清潔幹凈,好端端地疊放在衣室裏——只是這麽一想,“灰塵”的存在,已使他蛇尾上的鱗片一齊顫抖起來,不滿地簌簌作聲。

謝凝哭笑不得,他撲過去,抱住厄喀德納的蛇尾,不讓他暴走:“你想到哪去了?我那時候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又不是說要故意瞞你……那陣子我們才剛認識,我就簡略地說了,總不能事事都得跟你詳細地解釋一大段啊。”

厄喀德納氣得牙癢,他的金目熊熊燃燒著,仿佛升騰了兩簇森然的鬼火,又毒又烈。他轉身,謝凝掛在他的尾巴上,也跟著轉身,他伸手捏住謝凝的腰,但謝凝的兩條胳膊就像粘住了一樣,牢牢蛇尾扒著不放。

強拉硬拽,倒是可以把他從身上揪下來,厄喀德納怎麽舍得?他渾身的肌肉硬如青銅,上面趴著一只軟綿綿的多洛斯,稍有不慎,就會把人弄傷,厄喀德納忍著滿肚子的火,恨恨地垂著手,往地上一戳,不動了。

暫時控制住了情況,謝凝心裏松一口氣,他攀著蛇魔的身軀往上爬,用手臂摟住他的脖頸,溫熱的氣息,親親熱熱地往耳朵邊上呼。

“你幹嘛生氣,我可不喜歡他。”謝凝輕輕搖著他,好笑地說,“我倆什麽關系也沒有,連朋友都算不上,說不定他還有點看不起我,不過是出於江湖道義,他才把他的鬥篷給我穿,否則我身上的傷疤肯定會更多。”

厄喀德納板著臉,杵了半天,並不吭聲,謝凝也不催他,果然,空氣再寂靜了一會,他就粗聲粗氣地問:“……他憑什麽看不起你?”

謝凝心說你可真會抓重點,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他不好再瞞著什麽,又怕自己火上澆油,便提醒道:“我說了,你不要發火……”

厄喀德納沒說話,手臂已經悄不作聲地托住了他的雙腿,謝凝權當他答應了,說:“你知道,我剛穿過來的時候,是落到森林裏的,我實在找不到出路,在那片森林裏撿了好多野果,擔心有毒,想著先揣在懷裏,等走不出森林了再吃掉,死也做個飽死鬼……”

蛇魔的手臂收緊了一些,謝凝接著說:“好在我很快就找到了一條路,我沿著那條路,跑了沒一會兒,就跳出了森林,落到了一個祭壇邊上,和艾琉西斯的老國王撞個正著。當時我身上分文沒有,不識字,連這兒的官話也不會說,只好裝成聾啞人,不過,他看到我帶著那些野果,倒是挺高興的,趕緊把我帶回了城邦,還讓我安置在神廟裏,跟祭司同吃同住。後來,我才知道,我運氣不錯,那片森林是潘神的,我摘的果子也是他種下的,功效神奇,很快就治好了全城人的疫病。”

厄喀德納被他的故事吸引了,只是醋意難退,仍是不悅的模樣,手倒是摟得緊緊的,不肯多松半分。

謝凝嘆了口氣:“因為這個,他們都以為我是神子神使,對我很好,也喜歡我畫的畫……”

對於厄喀德納來說,這兩點簡直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可既然這樣,多洛斯怎麽還會被送到這裏來?

他不說話,只是聽著。

“再後來……”謝凝猶豫一下,避重就輕地說,“我的身份大約是暴露了,別說神子了,我跟神的關系八竿子打不著。偷拿了潘神的東西,又白吃白喝那麽久,我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就過來了……嗯,菲律翁就是路上負責看管我的人,他可能不太看得起我的行為,但還是給我了一件護身的鬥篷,我覺得他這人夠可以啦。”

厄喀德納神情古怪,他立刻忘了自己還在生氣的事實,尖銳地道:“莫非這國的人全是忘恩負義的螞蝗,即便是行走到王宮門前的乞丐,灰頭土臉地坐在煤堆上,這在世界各地都是很不恰當的,因為屋檐的主人竟不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就座,再給予他熱騰騰的酒食,而你可是救了他們的命,多洛斯!倘若他們懼怕神祇降罪,大可一開始就不要吃那果子,死於疫病或是死於神罰,他們只是選擇了後者,僅此而已!”

謝凝已經隱去了“被非自願下藥”和“被連夜扛到船上趕走”的糟糕部分,不料厄喀德納還是勃然大怒,生氣更甚於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