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問此間(三十七)

五雷正法一出,街上亂竄的小鬼們當即不再嘻嘻笑鬧,數百名鬼嬰齊聲啼哭,爭先恐後地撕開血紗,往車輦上鉆躲。它們的聲音之尖銳,好像刀尖狠狠刮擦過瓷盤,凡人聽了七竅噴血,金翠虛這樣的修真者聽了,也險些破了一身的護體真氣。

“何人攔轎?勿傷我的孩兒!”

仿佛一千個男子齊聲怒吼,始終遮在重重紗幕後面的九子母娘娘,竟發出宛如山嶽轟擊,無比雄渾沉厚的咆哮。

輕紗撕開的“嗤嗤”聲不絕於耳,刹那間,一根血紅膿腫,猶如汙血凝成的巨大觸須,泛著沖天的腥臭,朝劉扶光甩來!這肉觸的體積,大得幾乎遮天蔽日,真要被它拍下來,整條街都得毀於一旦,挨近了瞧,劉扶光還可以看見上面一圈圈的臃腫吸盤,活物般蠕動不休。

此時此刻,他赤手空拳,衣袍被腥風吹得獵獵翻飛,對比那根巨大的血色觸須,真跟人掌下的小螞蟻沒什麽兩樣。金翠虛的心臟快從嗓子眼兒裏吐出去了,情急之下,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反手抽出背上的七星松紋劍,朝劉扶光大喊:“扶光哥哥,快接著!”

木劍呼嘯飛至,被白衣青年旋身捉住。這樣萬死無生的境況,劉扶光居然還能抽出空子,驚詫地回頭望她一眼,唇邊帶著溫暖的笑意。

“謝謝啦。”他對金翠虛做出口型。

然後轉身,橫步,長劍出鞘!

渾如流星拔地而起,方圓百裏的燃燈明火齊齊一顫,朝著他的方向極限傾斜,繼而悶聲熄滅,散成幾乎與地面平行的青煙,四野一片漆黑,宛如混沌初開之前。

這一刻,天地間萬籟沉寂,唯有一線璀璨雪光,如同創世神隨手畫出的一筆星芒,斜著刻過血紅色的觸肢。時間凝固了,鬼母憤怒的攻擊動作,也像是凝固了。

劉扶光收回劍勢,長鋒收鞘,發出清脆的“喀嚓”聲響。

——金白之光刺目至極,山呼海嘯地磅礴爆發!九子鬼母放聲慘叫,順著劍刃劃出的一線白光,碩大的觸須齊根而斷,斷裂的部分還沒砸到地面,便在噴薄如火的光海中燃燒、蒸發,旋即消失得一幹二凈,只剩殘存的斷斷一截,無比劇痛地來回痙攣,露出鮮紅淋漓的橫截面。

長街亮如白晝,“噗嗤”一下,不需要住戶照顧,方圓百裏內外的燈火再度重新燃起,仿佛方才突然熄滅的異象,不過是人熬夜時產生的幻覺。

金翠虛已經麻了,徹底麻了。

她知道,在道家法術裏,有一類聽著玄乎,實則用處不大的名堂,俗名喚作“借光”。什麽是借光呢?就是修士在降妖除魔、積攢功德的時候,難免會遇到一些棘手的地頭蛇,這個時候,就有不知道誰說了,人主俗世,人的七竅孕育著先天的靈光,普天之下,自然是凡人的生氣最為淩厲,只要咱們修道者可以借來紅塵中的人氣,那不管道行多高深的妖魔鬼怪,豈不是都能手到擒來?

話說得比唱的好聽,你在道上是眾所周知的厲害角色,放到人間,誰認得你是哪根蔥?煙火之氣,豈能被完全不了解的人借走。是以借光一說,大家都認同這個理論,可沒有一個能把事情做成的。

她……自打娘胎裏落地,她終於親眼見識了傳說中的借光取道,究竟有多麽大的威力。

“真牛逼呀……”金翠虛喃喃道。

她這邊正嘖嘖地搖頭感慨,另一頭,因為劉扶光先前吩咐過,這個錨點事關壓迫的惡業,恐怕背後隱情不小,晏歡只在一旁圍觀,不到危機時刻,不得插手。至惡的龍神瞧見那一劍的威勢,以及劉扶光松竹般挺拔的背影,簡直如癡如醉,劇毒的涎液在獠牙上滴答,恨不得化成一灘春水,軟軟地流下屋頂。

打心眼裏,他甚至深深嫉恨了鬼母。

要是由我受了這一劍,那該有多好!晏歡無不遺憾地想,要是我受了這劍,我一定會、我定會……

想象出愛侶堅毅的神情,冰冷如玉的面龐,冷冽發怒的目光,用劍鋒挑著自己的脖頸,劍尖顫動,給他帶去甜美的刺痛……亢奮的寒噤便順著脊柱一波波往下奔湧。龍神幾乎要化成原型,粘膩沸騰地滾來滾去,哪怕將安身的樓房緊緊纏繞,擠壓成一堆粉末,也不能徹底抒發身體裏激動的燥熱。

他在這兒春情蕩漾,欲念勃發,九子母卻痛得快死過去了。鬼母疼得撕心裂肺,慘嚎道:“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我殺了你!”

霎時間,層層包裹的血紅色長紗猛地向內收縮、塌陷,緊接著吹氣般劇烈膨脹,炸成千萬片飛散的粘稠血花!每一片血花濺到地面、墻皮、屋檐,就重組成一只犬牙刺突的小小厲鬼。鬼母的恨意與戾氣被全面激發出來,那滔天的怨憎,幾乎要化為實體,海嘯般沖垮人間的都城。

相鄰的三條街道,全被鬼母的音波轟成了稀巴爛,房屋破碎、青石成粉,洶湧而來的鬼山鬼海,足可以吃掉一整個國家,但劉扶光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