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問此間(四十七)

這一次的旅途格外漫長。

晏歡在世界海裏不住來回,重傷混濁的九目遙遠眺望,掠過一顆又一顆萬色懸浮的泡沫。龍神幾乎困惑地嗅探。

“就在附近了,”他發出低沉的龍吟,“但錨點的位置時隱時現,像隱藏在雲霧裏……”

這是一個征兆嗎?劉扶光四處張望,心裏冒出隱隱的,非常接近憂慮的情緒,隨著三個錨點的粉碎,晏歡是否越發虛弱,以致連坐標的位置也不能確定了呢?

為了掩蓋這種情緒,他輕聲說:“我也來看看。”

至善的清氣,平衡了至惡的神力,終於沖散了世界海中的陰霾,使得他們看見了那顆陰暗無光,隱藏至深的星辰。

“好了,在那裏。”劉扶光松了一口氣,“我們快走吧。”

進入世界的那一刻,晏歡的龍軀奇怪地一震,停滯在高空當中。

“怎麽了?”劉扶光問。

晏歡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他將它牢牢鎖在體內,許久不曾吐出。

立在萬米的蒼穹,劉扶光向下眺望。

這確實是一個奇怪的世界,整個世界下著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的雨,海水淹沒了天體的絕大多數表面,唯有一條盤繞蜿蜒、斷斷續續的陸地,像浮出水面的巨獸脊梁,支撐著萬物生靈的家園。

“你有沒有感應?”晏歡問。

劉扶光皺起眉頭,他放出神識,大致掃過周邊的空間,他不確定地說:“嗯,有怨氣?天地脈輪中充滿了濃重的怨恨之氣,我還聽到了哭聲……”

他仔細分辨,斟酌著道:“是大洋、膏壤、塵世一齊發出的哭聲,還有一種、一種……”

這可奇了,晏歡的問題居然把他給難倒了。

劉扶光無法形容,但這裏確實有種他說不上來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環繞、包圍過來,恰如第二層皮膚一樣熟悉,令他覺得似曾相識。

這讓他感覺……真實而穩固,因為它似乎就是生活中一類恒定的事物,譬如無處不在的空氣。

他不想這麽說,但這裏聞起來就像一個他住過很久的地方,不過,跟真正的家比起來,又有點微妙的差別。

“我覺得……”我覺得這仿佛是一個家園,劉扶光剛想說。

“——龍氣。”晏歡凝重地打斷了他,“揮之不去的龍氣,這裏是龍的巢穴。”

劉扶光:“……”

劉扶光驚恐地噎住了。

晏歡慢慢在天空盤繞、逡巡。

這是一種微妙的舞蹈,他罕見地謹慎起來,龍的獸性正在覆蓋他生來惡毒的稟賦,血脈中搏動的本能,使他嘗試著小心靠近另一名同類的巢。

“年輕,非常年輕。”晏歡咕噥道,“一頭稚幼,然而充滿了怨毒的龍。它從何而來?”

好半天過去,劉扶光找回自己的聲音,鎮定自若地道:“我記得,你就是最後的龍了。”

“最後的龍神,”晏歡說,“人皇氏和十一龍君死了,我確實是祂們唯一的繼承人,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我依稀記得,那些十一龍君執掌大權的蠻荒年代,天穹與大地諸龍橫行,龍的子嗣遍布三千世界。假使那場神戰沒有帶走全部的龍裔,還是可能有幾顆龍蛋流落在外的。”

他飛低身體,穿過雨幕,逐漸貼近陸地。

“它處於長久的痛恨和憤怒中,”晏歡一邊靠近,一邊分析龍巢的氣息,“遭遇背叛,被凡俗的生靈囚禁,陸地就是桎梏著它的監牢。它哭泣,淚水形成一望無際的海面,或許它是想將整個人間淹沒苦澀的海水裏。”

“是什麽阻止了它?”劉扶光問。

晏歡嗅來嗅去,無意識地甩著尾巴,除了陌生同族的氣味,空中同時充滿了劉扶光的氣味——太香了,太甜蜜了,讓他抑制不住地燥熱、分心:“我……我不知道,可能囚禁它的人也有一些阻止的手段?”

他必須停止嗅聞了,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恨不得把鼻子也釘進劉扶光的頸窩,晏歡心不在焉地道:“龍的報復心太強了,不能消除,它如果一定要這個世界的人死,那它真的不會饒恕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誰。”

說話間,他們已經降落到了地面,許是四面臨海,陸地狹窄的緣故。此世的造船業十分發達,漁港隱約可見各式各樣的船舶,小如柳葉,大如島嶼,它們飄浮在海上,仿佛一張變化不定的人世羅網。

“你從前,”劉扶光含糊地做了個手勢,“巡日的時候,就沒有發現這個世界嗎?”

晏歡點了點頭:“很古怪,我確實從未發現過這裏。”

兩人披上偽裝的幻術,先來到熱鬧的海港城市打探究竟。

經過一番查訪,劉扶光得知,這個世界固然有零零散散的上百個海國,但只有一個名為“天樞玉門”的機構,掌有超脫於人世的權力。

“為什麽呢?”劉扶光問,“天樞玉門為何能夠享有這樣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