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問此間(五十)(第3/4頁)

晏歡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在這方僅存的小小天地裏,只有他可以給劉扶光支撐,哪怕他即為罪魁禍首,而另一個是無辜的受害者。

他用滾燙的親吻,淹沒劉扶光的發頂、額角,緊緊地擠著他,給他療傷,給他綿密的摩挲。他分不清這樣的舉動能不能使對方好受起來,但從他記事起,獸類都是以這種方式抱團取暖的。

“我疼,我喘不過氣,我拼命地想逃跑,但是它們扯著我的四肢,扯著我的頭皮,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尖叫、我哭喊,我想要人救我。”

劉扶光垂下眼睛,與晏歡的一目對視。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我想要你來救我。”

晏歡呼吸困難,他貼著劉扶光的太陽穴,一下哭得喘不過氣來。

“我……”龍神嘶啞地嘗試,“我會救你,我發誓,我會傾其所有來救你……”

“不是當時,”劉扶光說,“不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那天,是你廢了我的修為,把我扔下鐘山。”

劇痛貫穿晏歡的肋骨,心魔捅穿他的心口,扯走他的心臟,可那時所受疼痛,又怎及此刻的萬分之一?

“後來我不喊了,因為我想起來,是你做成了這一切,是我太過信任你,是我的愚蠢做成了這個結局。”劉扶光笨拙地、直白地說,就像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只用最簡潔的語言表達意圖,“我喊我娘,喊我爹,我的哥哥,又喊了好多仙人,太多了,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了,再後來我不喊了,因為喊了也沒有用。”

劉扶光默默地看著晏歡的許多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你說得對,這裏確實有一個埋起來的舊傷,”他說,一顆眼淚毫無征兆地砸下來,“而且它永遠都好不了,愈合不了了。”

晏歡哽咽道:“不,它……它會好的,它一定會……”

劉扶光看著他,嘴唇扭曲成怪誕的形狀,突然間,他憤怒地喊叫起來。

“——你撒謊!”

平靜的假象,被謊言一下打破。

“你撒謊……它永遠不可能好了,我不能再信任別人,我不能再愛上誰,它奪走了我的能力,你奪走了我的能力!”他歇斯底裏地大喊,“我曾經願意為你放棄一切!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曾經發誓我可以不要王位,不要身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想過!我想過如果你不是神,沒了修為,窮困潦倒,我還願不願意和你結為道侶,我想過,我可以說我願意!”

晏歡睜大眼睛,發抖地喘息。

“我為我的信任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劉扶光崩潰至極,痛哭起來,“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我被打碎成了另一個人,而你完全不懂,因為你鄙夷這種痛苦,你覺得它軟弱、卑微……你撒謊、你撒謊啊……”

不知道有多久,晏歡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他也像是被打碎了,潛意識裏,他很想反駁,可他心裏清楚,劉扶光說得沒錯。昔日的至惡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摒棄劉扶光給他的溫情和愛,他……他不要這種東西。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晏歡只能喑啞地這麽說,“是我的錯。”

劉扶光徒勞地呼吸,使氣流兇猛地掠過口腔,帶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是的,很多年了,他深埋著這些傷口,即便它們一直在腐爛,稍稍回想一下,就會疼得他不能呼吸,使他不停自我唾棄。愚蠢、天真,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因為你竟然相信一個極致的惡神,還給了他傷害你的權力……

“別這麽說!”晏歡絕望地抓住他,“你沒有咎由自取,我可以說一千遍一萬遍,說這是我的錯,只要你還不相信,我就可以繼續說下去!”

劉扶光不住哽咽,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時候,他已將心聲口吐而出。

“永遠不會痊愈……”劉扶光喃喃道,“一刹那崩塌的事物,花了多少年才建造起來,從前你不在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

“沒關系,卿卿,沒關系,”晏歡不停地流淚,吻著他的太陽穴,對他撒謊,“世上哪裏來的永遠?你會好的,你多麽堅強,我真的沒有見過比你更有韌性的人,你一定會好的,你是至善啊……”

劉扶光聽到最後一句話,神情大變,竟在晏歡雙臂間用力掙紮起來,他淒厲地叫道:“我不是至善!我不是至善,我不想再要這個名頭了!它給我一分恩惠,然後又向我索取十分、十二分的苦痛,這叫什麽至善?!”

“好、好!你不是,這個至善不當也罷!”晏歡沒有料到他的反應,急忙許諾,“沒事的,我們不當了、不當了……”

劉扶光咬著牙齒,眼淚直往下淌,他的白衣血跡淋漓,晏歡也是一身的狼藉。

兩人疲憊不堪,傷痕累累地窩在房中。靜默良久,晏歡慢慢開口,輕聲道:“真的,我沒有哄你,你若是不想再做至善,那就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