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別哭

郁燼本以為自己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 才下定決心點開了那段錄音。

可是在他聽到溫羽聲音的那一秒,就那一秒,他先前的全部準備皆如浮雲, 遇風四散後便蕩然無存。

溫羽的聲音輕柔平淡, 卻蘊聚了不容小覷的力量。那些話語沒有跟他打聲招呼,便轟轟烈烈, 大搖大擺地闖入他的耳朵,一直抵達他腦海深處。

還有些小兵被派去了他的心上,專門占據了他心上那塊最軟的地方。

那些小兵倒是挺有歸屬感,知道在他的心上, 給它們主人留的是心尖上那塊最軟的地方。

他做的所謂準備, 好似是一個豆腐渣工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瞬間土崩瓦解,節節敗退。

實際證明,二十分鐘的心理建設遠遠不夠, 兩百分鐘、兩千分鐘……或許都不夠。只要面對她,他所有打好的腹稿都失去了意義, 唯有下意識的回應最真實。

如潺潺溪流被引到散布著鋒利礫石的路面,水流雖緩雖淺,但它源源不斷, 細水長流。

它流經的地方,路面硌腳的礫石被裹挾在水流中帶走,只余下平整坦蕩的路面。

從另一種層面上形象地來說, 是潺潺溪流撫平了大地的棱角。

黑白簡約風的客廳裏燈光明朗, 郁燼卻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膝蓋上, 寬闊的脊背擋去了大半的光線, 因而他的眼前是略顯灰暗的。

郁燼的內心各種復雜情緒交織著, 難以宣泄,克制許久的煙癮忽而湧上來,他撚了撚指腹,擡頭望了眼臥室的方向,猶豫了半晌,還是走到行李箱旁邊,翻出了帶來的煙盒跟打火機去了陽台上。

陽台的玻璃門才剛剛推開,一陣冷風便直沖他而來,吹起了他額前半濕的發,頭上未幹的水被冷風一吹,頭皮更覺寒冷。

只是他現在內心煎熬火熱,也無心去管頭皮冷不冷了。

郁燼神色如常,輕輕把身後的玻璃門合上,隔斷了聲音的傳播以及一會兒煙味往屋裏飄散的途徑。

他兩指精準利落地夾出一支煙,懶散地叼在嘴上,因著外面有風,他左手彎曲作遮擋狀,右手無名指和食指握住火機機身,幹脆地打開蓋子,中指熟練地轉動齒輪點火湊近。

僅僅一秒的功夫,煙頭便在沉沉黑夜裏亮起一抹時明時滅的猩紅,郁燼雙手支在欄杆上,眼神放空,一邊一口接著一口停不下來的抽煙,一邊默然地觀賞著城市裏燈火通明的夜景。

哪怕現在耳朵裏沒有塞耳機播放那段錄音,郁燼依然覺得那些話被鎖在了他的耳道裏,一聲聲地循環播放著——

“他給過我的獨家記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可以肯定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不會再把這份給過他的愛給別人了。”

“我喜歡的不是哪一種類型,是他給我的那份感覺。”

“我就是喜歡他,不是他那樣的,也不是他那個類型的男人。我是只喜歡他一個。”

“其實他是個大笨蛋,他不知道,他給我的愛,就已經是最好的了。”

“我是一個矛盾體,在我愛他的同時,我又在辜負他。”

郁燼放空吐息的時候,指間輕輕夾著煙,呼出的白色煙霧繚繞升空,迷住了他清明的視線,也讓他臉上的神情掩在裊裊白煙中,看不真切。

他抽得很兇,一言不發,緊鎖著深眉,一晚上眉毛舒展的時間也就他剛才在門口壓著溫羽的那小會兒,其他時候都不自覺地緊擰著。

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風,微濕的頭發都被吹幹了,就這樣一支接著一支像不要命似的抽,漫無目的地在遠方的建築群尋找亮點,卻總覺眼前的燈火輝煌其實是黯然失色。

他的世界是灰白色的,找不到什麽鮮艷的色彩或是引人注目的亮點。

從前,他覺得聰明過人的腦子和健全的身體,便是他走向未來所有的資本和硬實力。

但其實,他還有刻意被自己忽視的軟實力。

他的這幅好皮囊,他的身材,他的聲音,以及他並不討喜的性格,從前他不以為意的資本,有了它們的用武之地。

它們不約而同地被同一個女孩看上,她說他的臉長得帥,冷著臉也帥;她說他的身材也不錯,寬肩窄腰大長腿,腰力好;他的聲音磁性深沉,適合說情話;她說他很別扭,總是嘴硬,說反話,但她知道他心裏真正想說的是什麽,她能接納他總是惹人不悅的性格。

可是,就算世界上像他這樣,長得帥,身材好,聲音也好聽,性格還不擰巴的男人有千千萬。

溫羽也不會多看一眼,她說她只喜歡他一個人,只喜歡性格擰巴的他。

哪怕他再不討喜,這世上也有一個人會堅定地喜歡他。

其實,在高二那年與她重逢後,他的性格就已經漸漸沒有以前那麽別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