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慎精力充沛,只小睡了一個時辰便醒,拂開紗帳,見不遠處美人橫臥,香夢沉酣。

走近了才見她薄被半搭,鬢亂釵橫,眉眼純稚,唯一點纈暈染於香腮之上,露出半截雪白的玉臂橫陳在胸前。

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沈瀾霎時驚醒過來,懶起無力,只一雙翦水秋瞳泛著盈盈脈脈的水光,迷蒙地擡眼,便露出幾道被竹簟壓出的痕跡。那幾道紅痕在她雪白的香腮之上,如雪裏紅梅,清極生艷。

裴慎呼吸發緊,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玩笑道:“怎麽?睡了一會兒便認不出我了?莫不是被玉簟壓壞了?”

聞言,沈瀾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才發現左臉似乎被竹席壓出了幾道痕跡。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起身,垂首,肅立。又是平日裏那副安靜謹慎,恭順的樣子了。

“爺,奴婢失職,竟睡著了。”

裴慎心情不錯,笑道:“你生得這麽好,只穿粗布麻衣著實可惜了。”

沈瀾哪裏敢裝扮,她只想安生熬完三年,便說瞎話哄他:“大人正守孝,我哪裏好穿紅著綠?”

提起“守孝”二字,裴慎面色不變,只一雙眼睛冷若冰霜,寒意森森。好似替恩師守孝,不是心甘情願,倒像是被迫似的。

沈瀾低著頭,一無所覺,只奇怪裴慎為何不說話。半晌,才聽見裴慎道:“不必大紅大紫,只是你這身實在破爛了些,沒得丟臉。”說著,便喊人進來:“陳松墨,且去喚幾個繡娘來。”

陳松墨一時驚異,爺平日裏哪裏耐煩折騰這些,丫鬟婆子穿什麽他是素來不在乎的。

他心裏有了盤算,也不敢多看,便告退離去,徑自去尋繡娘。

沈瀾還以為裴慎要給她發工作制服,心道也不知道將來辭職了,這些衣服要不要還。若是不必還,那辭職後賣去估衣鋪,還能掙一筆。

此時已是半下午,裴慎尚未用膳,沈瀾便取了午膳擺上桌。

蟠桃飯,碧澗羹,鮮魚蝦做成的山海兜,松花黃與練熟蜜制的松黃餅,新鮮的馬齒莧氽水青翠欲滴,活鯉清蒸後鮮甜味美,菱角白嫩爽脆。

沈瀾立在他身後,咋舌不已,都說三代方知穿衣吃飯,可見裴慎果真是鐘鳴鼎食之家出身,這一頓飯,造價未必高昂,但俱是夏日時令蔬果,取得便是應時二字。

伺候裴慎用了飯,沈瀾又在廚房隨意用了些,填飽肚子便徑自回房。

剛到房門口,只見陳松墨帶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繡娘,捧著一疊衣衫立在門口:“沁芳姑娘,爺叫我把衣衫給你送來。”

這院子裏適齡的丫鬟只有沈瀾一個,雖有繡娘在場,陳松墨也不好多待,只匆匆囑咐了一句:“這是陳氏繡莊的繡娘,姑娘若有什麽吩咐,盡管與她們說。”

語罷,匆匆離去。

沈瀾蹙眉看著繡娘抱來的衣衫。鴉青色比甲、豆綠潞綢對襟、雀藍杭緞外衫、靛藍月牙白鑲邊裙、妝花織金裙、蓮葉紋百花間破裙、白紗挑邊襦裙……十幾件衣衫叫人眼花繚亂。

雖都是素凈的顏色,可這衣衫料子未免也太好了些。沈瀾頗有些迷惑,裴慎的丫鬟待遇這麽好的嗎?

這院子裏的下房隔的近,她這邊有了動靜,墜兒便跑出來看熱鬧。

“沁芳姐姐,這衣裳好漂亮。”墜兒與沈瀾打了幾回交道,見她和善,也不怕她,只羨慕的望著那些錦緞華裳。

沈瀾回過神來,這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她都見過了,這些人穿得雖不差,卻也只是細布罷了,何曾穿得這般顯眼。

沈瀾不想出挑,便沖著繡娘笑了笑,正要開口,那繡娘被她笑得一時恍惚,脫口而出:“姑娘當真好顏色,這些衣衫配姑娘正好。”

沈瀾不置可否:“這些衣裳可是你選的?”

見她面上並無喜色,繡娘一慌,即刻道:“來的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只說將店裏好看的衣服包起來,我便送來了。敢問姑娘,可是有不妥之處?”

聞言,沈瀾心中松快了不少。裴慎應當只是叫陳松墨去采買些衣物,卻沒料到陰錯陽差。

她道:“這些衣服太貴重,我穿不起,你那裏可有細棉布制的衣衫襦裙,不需太貴重,也不能太簡陋,看著妥帖便是。”

繡娘只覺這單生意做黃了,一時間怏怏道:“姑娘,你好歹是巡鹽禦史家的丫鬟,走出去都是主子的體面,不說穿金戴銀,怎麽能連個綢緞襦裙都沒有呢!”

沈瀾只一味微笑,不理會她的抱怨,她便訕訕道:“是我多嘴了。”

說著,為沈瀾量了尺寸,大概是想到了方才那些話,又不想失去巡鹽禦史府這個大客戶,繡娘一邊量一邊誇贊道:“姑娘這腰肢真是纖細,肩背也好,我量過這麽多婦人,姑娘這尺寸是頂頂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