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夏之交,天色瓦藍如鏡,雪團似的雲霧絮在碧藍蒼穹上,明凈澄澈,碧空如洗。

裴慎前幾日拜訪座師,聯絡同年同鄉,今日又要與少時玩伴交誼,約上三五好友去了別院春獵。這一去,少說也要兩三天。

加上四老爺裴延似忘了她一般,再也沒來找她。以至於沈瀾無事可做,便借著房中象眼窗格裏漏進來的疏疏日光,閑坐讀書。

正讀到《幽明錄》內白龜救人時,忽聞房外有喧嘩之聲。沈瀾蹙眉,掀開簾子出去,恰好與匆匆趕來尋她的念春撞上。

“錢婆子來了。”念春急急道,“這婆子當真昏了頭了,這般不曉事,竟挑著正午來,這院子裏都是人!”既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稟報四太太行蹤,又不好將她引進房中說話,否則四房的掃灑婆子突然來存厚堂,還刻意關上門,傻子都知道有事。

念春又急又氣。見狀,沈瀾只將手中書卷遞給她,安撫道:“不必怪她。必定是四太太臨時要出府,她只能匆匆前來稟報,哪裏能挑時間呢?”

聞言,念春越發急切,只擰著帕子:“四太太出府去做甚?爺也不在,這可如何是好?還是快快去稟報大太太和老祖宗罷!”

沈瀾瞥她一眼,被禁足的四太太能出府,大太太和老祖宗不知道嗎?必是用了旁的借口,諸如什麽探親、禮佛之類的。

“你愣著做甚!你不去我去!”念春急得轉身就走。

“你覺得老祖宗不信四太太說要出府去探親、禮佛,信你一個丫鬟說四太太出府是為了捉奸?”沈瀾慢條斯理問道。

念春一時愕然。

“還是說你想去告訴老祖宗,你窺伺主子行蹤?”沈瀾又問。

念春便不說話了。

沈瀾兀自回身取了個藕色荷包,又往裏塞入一兩銀子,闔上房門,走了幾步便見到了有個婆子立在院中,穿著青綠色襖裙,赭色比甲,頭上只戴了個?髻,插了根老式的一點油銀簪。

見往來丫鬟婆子各司其職,方才還與她說話的念春也不知做甚去了,錢婆子立在院中,一時間竟有些訕訕。

沈瀾走上前,翠眉微顰。這錢婆子慌慌張張的,看著便叫人起疑。沈瀾笑盈盈道:“錢嬤嬤,可是四太太有吩咐?”

見錢婆子結巴了一會兒也編不出個理由來,沈瀾無奈,只拿纖手撫了撫腰間素色絡子。

錢嬤嬤連忙道:“非是四太太吩咐,只是聽說姑娘是府外來的人,還是揚州人,便想來問問姑娘,可有時新的絡子樣式?”

沈瀾便點點頭,替她圓話:“說來上一回爺丟了個香囊,若不是嬤嬤眼尖,那香囊便找不回來了,屆時我必定要挨罵。”這便解釋了為何錢婆子作為四房掃灑婆子會認識她一個大房丫鬟。

說著,沈瀾笑道:“揚州時新的絡子有攢心梅花、方勝、九轉連環。”

沈瀾哪裏會打絡子,她身上的絡子還是在繡莊買的,況且她心中焦急,便引錢婆子到廊下坐下,當著院中來來往往的丫鬟婆子面前,說道:“嬤嬤,這絡子不僅有樣式上的分別,顏色配起來也有說道。蔥綠的絡子若配桃紅的汗巾子、荷包便俗氣了,只因人人都這麽配。”

錢婆子一時弄不明白沈瀾要做什麽,只好奇道:“那該怎麽配?”

“蔥綠顏色淺淡,若配桃紅,色太濃,看著便俗氣,得拿桃粉來配,這便好看了。”沈瀾笑道,“說來上回爺帶回來幾朵絨花,恰是淡淡的桃粉色。”

沈瀾說到這裏,駐足微微一怔,過了一會兒只懊惱道:“這幾日收拾行李忙暈了頭。臨行前爺還吩咐我去尋摸一匣子好看的絨花。”眾所周知,裴慎此番回來必定要訂親。這絨花贈給誰,不言而喻。

聽到的丫鬟眼露艷羨,周圍的幾個婆子便紛紛笑起來。

說著,沈瀾歉意的笑笑:“錢嬤嬤,實在對不住,爺再過一兩天便要回來了,這絡子的事我過幾天再與你講,可好?”

錢嬤嬤趕緊起身:“差事要緊。”

沈瀾便笑著取下腰間荷包,連同那絡子一起遞給錢嬤嬤:“嬤嬤,你且把這荷包和絡子拿回去,琢磨琢磨配色。”

錢嬤嬤接過荷包,只拿手一摸,笑出了滿臉褶子:“哎呀,謝過沁芳姑娘,沁芳姑娘康強逢吉!卻病延年!”這還是上次老祖宗過壽時有人說的祝詞,她瞎學了兩句。

沈瀾有些想笑,可這樣的情景她又笑不出來:“嬤嬤,這地上許是剛灑過水,您回去的時候小心,慢些走。”

錢婆子自然明白,這是要她避著人,別被人看見。錢婆子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沈瀾這才一疊聲吩咐道:“玉雁,你去尋林秉忠,叫他去外頭找幾朵時新精巧的絨花。告訴他快著些,別拖拖拉拉的,爺急用。再叫他多找些,買來的絨花還得孝敬給老祖宗和各房太太們。尤其是四太太那裏,原本就沒見著面,失了禮,這會兒得多孝敬幾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