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連三日, 裴慎幾乎每日中午都帶沈瀾去看廟會, 待廟會結束,見高大威嚴的金龍四大王神像被放回廟中台座, 沈瀾一時間竟悵然若失。

結束了。

沈瀾微微嘆息一聲, 神色間稍有落寞。

見她這般,裴慎便笑道:“如今才初九,我六月中旬去上任, 你若喜歡遊玩, 下午我帶你去澄湖看荷花采蓮子。”

沈瀾一怔, 點點頭,沖他笑了笑。

見她眉眼含笑的樣子, 裴慎心生快慰,便笑盈盈帶她回了府。

入了府, 沈瀾略作洗漱, 便照常去探望念春。

念春為了養傷,成日裏趴在枕頭上不得動彈, 窮極無聊之下能有人說說話也是好的。

她分明盼著有人來,可一見沈瀾進來,只撇過臉去,冷哼道:“你日日跟著爺出府作耍,好不快活!偏我倒黴,廟會也沒得去看!”

沈瀾不理會她這嗆勁兒,只坐在她床頭,笑道:“你傷勢如何了?若實在疼痛,可要我去找府中醫婦?”

“不必了。”念春搖搖頭:“你送來的傷藥效用極好, 都八.九日了, 皮肉已慢慢結痂, 暫時不流血了。”

見她傷勢好轉,沈瀾稍作安慰幾句。待她說完,念春便盯著她,悶聲悶氣道:“我傷好了便要出府去。”

沈瀾微驚,念春解釋道:“我爹娘想著我年歲也大了,便給我與鄰居家的阿哥定了親。”院子裏的丫鬟各有各的歸宿,她也不願再蹉跎下去,便答應了。

沈瀾笑道:“兩家人知根知底,是好事。你為何悶悶不樂?”念春不是一直想著終身有托嗎?

念春嘆息一聲,悶悶道:“對我而言,自是好事。可你呢?”

沈瀾微怔,只是笑道:“我又怎麽了?”

念春見她這強顏歡笑的樣子,只蹙眉罵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走都要走了,礙不著你什麽,只有幾句話要囑托於你。”

沈瀾已猜到她要說什麽,也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便平心靜氣道:“你說,我聽著。”

念春嘆息一聲:“你上一次逃跑,我便知道你不願跟爺,也不肯做妾,我總想著臨走前勸一勸你。”

“你是府外來的,應當知道外頭的日子不好過。你這般貌美,尋常人家心知護不住你,又怕惹禍,不敢娶你。可大戶人家哪裏會娶一個做過丫鬟的人當正頭娘子呢?還不是要納你做妾。”

見沈瀾不說話,念春只苦口婆心道:“都是做妾,還不如跟著爺呢。知根知底,爺待你也好,將來生下一兒半女,終生有托。”

沈瀾便玩笑道:“萬一也有好人家瞎了眼,要娶我做正頭娘子呢?”

念春見她聽不進去,心頭火起,只噼裏啪啦斥罵道:“好!就算有個普通人家肯娶你,你不知對方根底,焉知對方娶你,是不是要你做半掩門的暗娼供養他?是不是好將你典賣給旁人做妻生子?乃至於賣進窯子裏得一筆銀錢好發家!”

“你老早便跟了爺,沒吃過苦頭。你信我罷,我與你無冤無仇,害你作甚!”念春又氣又委屈,只覺沈瀾好似一塊頑石,怎麽說都不聽。

見念春惱了,沈瀾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我且考慮考慮。”

“哎呀,你還考慮什麽呀!”念春氣急,指著沈瀾斥道:“你頭上這根金鑲玉鸚鵡銜桃嵌寶簪,上頭鑲了兩小顆紅寶石,三片綠翡翠,還有一大顆羊脂玉。這一根簪子就要幾十兩銀子。腕間這玉鐲是和田白玉,油潤潤的,水頭多好啊,百余兩總要的,身上這件白棱挑邊潞綢扣衫,大紅織金妝花羅裙,林林總總要價五十兩。”

“這麽一身下來,幾百兩銀子啊,你若嫁了普通人家,哪裏還能享用這些?只怕日日都要為柴米油鹽操心,天長日久的,再好的顏色也消磨沒了,你成日裏吃苦受罪,你相公倒好,見你沒了顏色便起了心思納妾,你何苦來哉?!”

聽她說完,沈瀾便愣了一會兒,這才看向念春,溫聲道:“多謝你,我心裏有數的。”

念春怔怔盯了她半晌,泄氣道:“罷了罷了,隨你去!死了埋了都與我無關!”說罷,氣得艱難翻身,不搭理沈瀾了。

沈瀾見狀,只笑著與她說了幾句,起身告辭。

回了正堂,見龍桂香倒掛焚燒,裊裊青煙升騰而起,裴慎正鋪開翹頭案上陳清款宣紙,提了一杆湖筆,欲臨摹案頭昆山小石。

見沈瀾進來,他擱下筆,笑道:“去哪兒了?”

沈瀾瞥他一眼:“去看了看念春。”

裴慎便哦了一聲,復又去看她,見她人怔怔的,心裏不免歡喜。

若她聽了念春那番話,還能神色如常,那才不妙。

前些日子她在絳雲樓曬書時分明待他已有幾分意動,連看三日廟會更是與他親近了許多,如今念春再一勸,只消趁熱打鐵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