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見沈瀾不動, 裴慎好脾氣地又重復了一遍:“過來, 聽話。”

沈瀾搖搖頭,背靠船艙, 強忍著驚懼憤懣, 勉力平靜道:“不必過去了。”

聞言,裴慎眼神一冷,只溫聲笑問:“何意?”

沈瀾懶得看他裝樣, 坐在船艙裏, 盯著裴慎, 一字一句道:“我不回去。”

只這麽一句話,激得裴慎怒氣叢生, 不過是養氣功夫夠好,方才不顯山不露水, 維持著溫和神色, 警告道:“你在外頭玩得也夠久了,不要胡鬧。”

沈瀾又難過又煩躁, 只冷下臉來:“我好生說話你聽不明白嗎?裴慎,我不願意跟你回去。”

……裴慎。一眾下屬驚駭至極,只恨不得把頭低進河裏。裴慎怒極反笑:“膽子越發大了,誰許你直呼我名諱?”

沈瀾冷笑,既已撕破臉皮,她自然怎麽紮心怎麽來:“你日日喚我名字,卻不許我喚你名字,這是什麽道理?莫不是裴慎二字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這哪裏是在說名字見不得人,分明是在說裴慎見不得人。

另一艘小舟上, 眾人被她的話唬得心裏大駭, 只面上不是擡頭望著天上朦月, 就是低頭研究船身木質。

潭英盯著兩岸遠山,狀似賞景,只心中咋舌不已,暗道此女果真是膽大包天,怪不得竟敢孤身獨行兩千余裏。

“怎麽不說話?”沈瀾冷笑道。

被她三番四次譏諷,佛都要有火氣,不過是礙於下屬尚在,裴慎方才好聲好氣與她說話。

如今她既如此,裴慎便也不再顧忌,只冷笑道:“沁芳,你知我是個什麽脾性,你若今日好生求饒,我倒還可饒你一命。”

求饒?沈瀾竟吃吃笑起來,眉眼盈盈,汪著秋水,語聲微顫,好似春風癡纏柳枝:“裴大人,你饒了奴家罷。”

裴慎呼吸一窒,暗罵自己不爭氣,清清嗓子,正欲開口,卻見沈瀾霎時又冷下臉來:“你若以為我會這般求你,那你便想錯了。”

語罷,冷著臉,只嘴上笑盈盈道:“又或者,我倒是可以求你,可裴大人還肯信嗎?”

裴慎眼中寒意漸起,只冷冷不語。

沈瀾嗤笑,上一回她虛與委蛇,假意風情,導致裴慎放松警惕,若再來一回,裴慎是決計不會信的。

“既然求饒無用,我為何還要求饒?”沈瀾冷冷道。

“好好。”裴慎被她氣笑,只寒著臉,冷聲道:“你脾性這般剛倔,不肯求饒,也不怕我將你發賣了去。”

話一出口,裴慎便沉下臉去,暗自氣惱。什麽外強中幹的話,說出來平白惹人發笑。

果然,沈瀾嗤笑兩聲,根本不信:“裴大人若肯將我發賣了去,我倒要謝過裴大人了。”

將女子賣去秦樓楚館,以裴慎的傲氣,是決計做不出來的。若將她贈予旁人為妾,裴慎未曾馴服她,又心不甘情不願。

這般威脅之語,除了暴露出裴慎拿她沒辦法之外,倒顯得他自己心虛氣短。

裴慎一時惱恨,見沈瀾似要再開口,幹脆入了船艙內,原想著一掌劈在她後脖頸,將她弄暈了去。

可見她背靠船艙,隱含防備,偏又眉眼剛烈,清倔至極,裴慎氣惱,只冷笑一聲,吩咐船外下屬,取一杯烈酒來。

原是為了行船之際,天寒取暖,這酒自然是最烈的燒刀子。

潭英上了船,強忍著好奇,只將一壺燒刀子遞給裴慎,便即刻出船而去,不敢看沈瀾一眼。

“喝罷。”裴慎淡淡道。

沈瀾只偏過臉去,恨恨道:“不喝。”

裴慎被她氣笑,只厲聲道:“你可要出了船艙,去河上照一照你自己的臉色?”夜風寒涼,河上濕冷,她穿得又不多,偏又撐船大半個時辰,這會兒面色虛白似冰。

沈瀾蹙眉,方才心神激蕩之下,便連寒冷都察覺不到,這會兒方覺得濕冷刺骨。

她心知自己酒量不行,兩口燒刀子下去,恐怕即刻就要人事不知。可猶豫片刻,到底起身接過裴慎手中酒壺。

身體就是一切。再凍下去,只怕要大病一場。況且便是她不喝這酒,再僵持下去,無非是裴慎一掌將她劈暈過去或是堵了嘴帶回去,殊無差別。

沈瀾素來是識時務的,可她此刻恨極了自己的識時務。

她咬著牙,心中大慟,只一口灌下燒刀子,那酒液辛辣苦澀,從喉嚨燒過食道,一路燒進胃裏,嗆得她咳咳兩聲,湧出些許生理性的淚珠,臉上也燒上兩團紅霞。

可沈瀾還嫌不夠似的,滿腔郁憤難發,望著兩岸青山,只一口一口往下灌酒。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飲了幾口,她滿心苦澀,提著酒壺回望裴慎,乃至於船外眾人,只覺盡是可憎可惡之輩,又擡手灌下一口烈酒。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他鄉之客!他鄉之客!

“行了!別喝了!”裴慎劈手奪過她手中酒壺,只蹙眉道:“好端端的,作此借酒澆愁之態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