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聽他這話, 沈瀾只自嘲地笑了笑。

偏偏裴慎見她面色發白, 以為她是驚慌後怕,難免心裏生憐, 嘆息一聲, 上前握住了她瑩潤的手掌。

一摸,果真是冰冰涼涼。

“倭寇雖除,為防余孽作亂, 你且隨我入南京城去。”裴慎溫熱的手掌包裹著沈瀾的雙手。

些許暖意令沈瀾神色稍緩, 她眨眨幹澀的眼睛, 點了點頭道:“一會兒要走了喚我便是,只是不知潭英以及那些護衛如何了?”

見她秀眉微蹙, 滿目清愁,裴慎自然好生安慰道:“他身上自有錦衣衛的秘藥, 血已止住了。我又著人快馬送去了南京, 那裏自有大夫。”

沈瀾方才松了一口氣,正色道:“連同潭英在內, 共計十人,俱以命護我,不是因為他們重視我,而是因為你下了令,要他們護衛我入南京。為你一句命令便拼上性命,可見這些人待你忠心耿耿。你不要虧待了他們。”

見她來替這些護衛說好話,裴慎只覺一陣好笑,便溫聲安慰道:“你且安心,有功必賞, 有過必罰, 我絕不會虧待他們。”

沈瀾這才點點頭, 起身將一個清漆楠木官皮箱捧給他。

裴慎接過來一看,金鑲玉螭龍簪、金挑心累絲俏釵、粉碧二色錯芙蕖嵌寶簪……林林總總,共有十余件。俱是此前在蘇州給她添置的首飾。

沈瀾解釋道:“他們雖是出於你的命令方以命護我,可我卻不能這般想。救命之恩,我本無以為報,只好拿些金銀俗物權作感謝。”語罷,又道:“你且幫我轉告他們,若日後有什麽我能做的,盡管道來便是。”

裴慎闔上官皮箱,只盯著她,笑盈盈道:“你拿一個允諾加上這些金銀感謝了護衛們,那我呢?你要如何來謝我?”

沈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若要金銀財寶,這些東西本就是裴慎給的。若要高官厚祿,她自然也送不出來。

算來算去,她什麽都沒有。

來了這世道四年多,勉力掙紮,艱難求活,未敢有片刻松懈,到頭來依舊是雨打浮萍,輾轉飄零。

沈瀾一時意興闌珊,只淡淡道:“我什麽也沒有。你若還要什麽,自取便是。”

裴慎一時心驚肉跳,這話裏竟隱隱透著一股厭世之意。看著倒是任他予取予求,實則是無所謂的態度。竟好似什麽都不在乎了。

裴慎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分明早上他走之前還好好的,怎麽如今竟這樣了?他思忖再三,只覺是她今日驟見倭寇殺人,心中驚惶,神思恍惚倦怠,這才隱隱起了厭世之意。

之後得找個大夫,給她開些安神定心的藥。說來南京城似有好幾個婦科聖手,正好替她治治這手腳冰涼的毛病。

“我救你原本也不是為了索要報酬。”裴慎笑著,只打算把這話題岔過去,誰知沈瀾原本人就懨懨的,聽了這話,竟越發倦怠了。

裴慎見她一張小臉透白,好似驚惶未定,心中難免發軟,便只拿手去摸她的臉好替她取暖。

沈瀾的目光微有些飄茫,像是陷入了某些漫長的思緒中。

倭寇的箭矢襲來的那一刻,是裴慎救了她。否則她今日必要死於倭寇之手。且是慘烈的,生生被輪.奸至死。

像方才前廳裏的那個女子一般,被倭寇撕扯衣物以取樂,然後一刀割喉。

那些血噴濺出來,高高的,濺在地上、桌椅上……

裴慎從前總覺得她脾氣太擰,極想打碎她一身傲骨,如今見她神思恍惚,蜷在榻上一角,好似一尊將碎未碎的琉璃像,卻又忽然覺得那些東西都不甚重要了。

“莫怕。”裴慎軟了聲音,只將她在抱在懷裏,一下一下摩挲著她的脊背。

沈瀾靠著他的胸膛,冰冷的鎖子甲甲片令她清醒過來。

“你外頭還有事要忙罷?”沈瀾強打起精神,“清點計量戰功、審問倭寇來源去處目的、匯報你的上峰,樁樁件件都是事。你去罷。”語罷,沈瀾自覺離了他的懷抱。

懷中一空,裴慎悵然若失,只好起身笑道:“再等我一會兒,待處理完了此間事物便帶你去南京。”說罷,提刀出門。

裴慎一走,室內再度安靜下來。

瑟瑟秋風,疏疏殘陽漏過窗欞,暈染出些許赤紅的余暉。

……赤紅的。

像血。

沈瀾張口欲幹嘔。她知道,自己這是應激反應上來了。

沒見過血的人,見了車禍現場都要應激,更別提戰場屠殺了。驟然見了遍地的斷肢殘骸,血液迸濺,見了倭寇強.奸婦女,虐殺兒童,事後勢必產生應激反應。

沈瀾甚至還可以推斷,自己今晚必會做噩夢。

裴慎也猜到她必要做噩夢,一入南京,便遣人去尋了南京太醫院裏的張院判。

張院判年過古稀,須發皆白,自然不用忌諱什麽男女之別,只入了內室,叫人挑了簾子望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