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2/3頁)

沈瀾懶得理他,只告誡他:“往後你不必再送拜帖來。既浪費上好的紙張,還得勞動我去燒。”

裴慎點點頭,心道以後改個樣式,換成邀帖便是。

見他點頭,沈瀾這才問道:“你有何事,說罷?”

霜白月華透過綠紗窗,鋪陳在玉色涼簟上,映出沈瀾粉白的面,黛色的眉,朱紅的唇。

裴慎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熱意,只伸出右手,將手中長鞭遞到她眼前。

沈瀾愣了愣,低頭望著這根鞭子。碧玉雕的獸首柄,數股藤絲絞在一起,油潤發亮。

打起人來一定很疼。

沈瀾狐疑道:“你這是做甚?”總不至於見我不答應,便要來打我罷。

裴慎面不改色道:“來與你坦白一樁事。”

沈瀾擡眼望著他,秀眉顰蹙:“何事?”

裴慎來之前早已做足了準備,見她相詢,便直言道:“那一晚在稅署,我騙了你。”

沈瀾茫然,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裴慎說裴家世受皇恩,不能背棄君父是假的,說自己要死了,是假的。說自己受了貼加官之刑,是假的。

裴慎不是被逼反的,是主動謀逆的。

他騙她。

這個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讓沈瀾頭暈目眩。她怒意攻心,雙目灼灼如烈火,胸膛起伏數次都無法冷靜下來,豁然起身——

“裴慎!你個王八蛋!!”

沈瀾拽起枕頭,狠狠砸在裴慎身上。

軟和的綢枕,砸在人身上,便是使了力也不疼。

裴慎任她砸了一下,將自己手中的鞭子遞過去,貼心道:“枕頭不疼,你若要泄氣,只管拿鞭子打罷。”

沈瀾滿腔怒火更熾,一把扯過鞭子,厲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

裴慎心道她頭一次見面就敢騙自己,此後更是陰奉陽違、數次逃跑,哪裏有她不敢做的事?

但裴慎只是說:“今日讓你打我,只為了兩樁事。”

沈瀾強忍著怒意,攥緊了藤鞭,聽他狡辯。

“其一,你嘴上說著過往種種,都一筆勾銷。可實則你心裏還是介懷的,釋然不了過去的仇恨。”

沈瀾手指微緊,冷著臉道:“我說勾銷了,那便是不願意計較了。”

裴慎點頭表示同意:“你不願意與我計較,所以你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計較才有繼續的可能,不在乎那就真完了。

沈瀾沉默,只靜靜望著他。

“第二樁事,便是那一日,稅署裏我騙了你。”說罷,補充道:“實則兩件事都可以並為一件事。”

——賠罪。

裴慎笑道:“你打罷,想打多少鞭就打多少鞭。打到你解氣為止。”

說罷,裴慎背過身去,解了石青道袍、白綾褻衣,露出寬闊強健、肌理分明的脊背。

沈瀾只是站著,不言不語卻滿目怒意。她死死攥著藤鞭,用力之勁,幾乎讓藤鞭將掌心膈出紅痕來。

見她久久不動,背過身去的裴慎淡淡道:“我曾杖過你五杖,一杖一鞭。後以雪中紅梅圖辱你,逼得你冒寒行船,跳江搏命,相逢後我又欺你一次。這些要算幾鞭都可以,你只管打便是。”

被他言語相激,往事驟然浮現在心頭,沈瀾心中大慟,再也忍耐不住了,厲聲道:“第一鞭,問你當日為何平白無故杖責於我?!”

說罷,她揚手劈下,鞭子發出破空之聲,呼嘯而下——

“嘶——”裴慎倒吸一口冷氣,脊背頓時浮上一條血檁子,極快便沁出血來。

沈瀾清淩淩的眼睛,也一點一點,湧出淚來。

她哽咽著揮下第二鞭——

“問你憑什麽以雪中紅梅圖辱我!”

裴慎不言不語,連身軀都不曾顫動半分,只沉默的任由沈瀾鞭打。

第三鞭,“問你相逢之後,為何又來騙我?!”

裹挾著恨意的三鞭,令裴慎後背皮肉腫脹,鮮血淋漓。

他咬著牙,正打算繼續捱下去,卻聽見沈瀾扔了鞭子,強忍著哽咽,一字一句道。

“你害得我冒寒行船,卻也為我延醫問藥,根治舊疾,兩相抵過。”

“你逼得我跳江逃亡,幾乎殞命。卻也在倭寇手裏救我一次,兩不相欠。”

“你打我五杖,實則只有第一杖是重的,故而一鞭,還你第一杖。”

“你以紅梅圖辱我一次,還你一鞭。”

“重逢後你騙我一次,再還一鞭。”

“共計三鞭,再不相欠!”

沈瀾說罷,望著眼前血淋淋的脊背,滿腹辛酸委屈,幾多怨憤仇恨,俱成了淚水。

她立在原地,放聲大哭,似要將這十年間的血淚都倒個幹凈。

其哭聲之哀,如裂心切骨,似牽腸割肚。叫裴慎聽了,幾比自己血淋淋的脊背還要痛。

沈瀾哭了許久方才平靜下來,只抹了眼淚,望著眼前人關切哀慟的目光,開口道:“舊怨已消,你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