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裴慎出了沈宅, 快馬回返總督府, 徑自處理公事,絕口不提中元節當晚舊事。

過了幾日, 已至七月底, 秋高氣爽,野棠花落,潭英匆匆回返湖廣, 直去外書房尋裴慎。

裴慎處理完手中公務, 方才擱下湖筆, 召潭英進來。中元節那晚早已不是裴慎第一次起疑了,數月之前他便叫潭英帶人去揚州尋瓊華。

今時今日, 也該有結果了。

“可查清楚了?”裴慎問。

潭英在外歷事多年,素來老辣, 鮮少有什麽事能叫他驚惶不定, 可前來回稟此事竟叫潭英臉色一白。

裴慎見他這般異狀,沉下臉道:“不必隱瞞, 如實說來。”

潭英定了定神,方才開口道:“瓊華說夫人曾在劉媽媽出事前一年落入井中。”

此事裴慎是知曉的,當年他收攏沈瀾做丫鬟時,自然將她過往經歷查得一清二楚。

“我記得,當日說得是綠珠意外跌落井中,高聲呼救之下,極快被人救起?”裴慎記性極好,劉媽媽的供詞他見過。

潭英點點頭,復又咬牙道:“爺, 當日劉葛一案錦衣衛也是知曉的, 尚且還活著的, 除卻瓊華便是院中剩下的幾個瘦馬,雲煙、香梧等人。”

“卑職今次遣人追查此事時,刻意將這些人盡數分開審問。”

潭英說到這裏,神色之間竟顯得有幾分驚懼,面色也有些青白。他咬牙道:“根據眾人口供,當日夫人落井是在夜裏三更時分,第二日屍身才被發現。”

裴慎敏銳道:“是意外跌落還是投井自盡?”

“據口供,說是發現之時,井邊整整齊齊擺了一雙繡花鞋。”

那便是自盡了。裴慎思忖片刻,她如今既活著,那便是救活了,開口道:“第二日撈起屍身,活了?”

潭英點點頭:“是。”

裴慎倒也不覺得驚詫,假死之事古已有之,不甚稀奇。

潭英自然也不以為意,叫他驚詫的是另外一件事:“據說夫人醒來後堅稱是有人陷害她,將她推下井的。”

潭英哪裏知道沈瀾是故意這般說的,若不這麽說,叫心狠手辣的劉媽媽知道原身是自裁,只怕醒來就能打死沈瀾。還不如宣稱她是被人坑了,好歹能博得一點養病的時間。

聽到這裏,裴慎蹙起眉來,臉色發沉道:“她可有懷疑是何人所為?”

潭英搖搖頭:“據瓊華等人的口供,劉媽媽嚴查了一番後發現查不出來,此事便不了了之。”

“之後呢?”裴慎神色陰沉道。

潭英苦笑起來:“夫人自落水醒來後記憶全無,原本學過的詩詞歌賦、曲兒小調盡數忘記,什麽人都不認得。”

“不僅如此,性情也大變。從前是個掐尖要強,成日裏與瓊華對著幹的性子,醒來後卻沉穩了許多,鮮少與人爭執。”

潭英語及此處,打了個寒顫,猶豫片刻,到底開口道:“那瓊華說,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裴慎眉頭緊鎖:“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性情驟變也實屬尋常。”

潭英苦笑,若真是這般便好了。

“卑職根據卷宗,尋到了當年監視夫人的婢女畫屏。此人被徒一千裏後,僥幸未死。給了十兩銀子,便將夫人當年舊事盡數倒了個幹凈。”

裴慎敏銳意識到,潭英驚懼的真實原因恰在這幾樁舊事裏。

“她說夫人落水後剛醒來的幾日,總是乘著晚上去井邊徘徊,有一回沒看住,夫人自己往井裏跳。”

大白天的,潭英越說越覺得寒意森森:“不僅如此,夫人剛被救的那段日子裏,夜裏總做噩夢,畫屏有一回聽見夫人喃喃喊著回去、回去。”

這幾件事對於畫屏而言,實在太過驚悚,以至於十年過去了,依舊清晰的宛如昨日。

“屬下又問起了那畫屏可還有其余印象深刻的事,畫屏絞盡腦汁又想起了一件。”

“劉宅附近有個很是靈驗的趙道婆,劉媽媽格外信奉此人,為自己求過好幾張消災解厄符。有一回趙道婆上門打秋風,劉媽媽在花廳裏見她。夫人聽聞了此事,竟匆匆前去見那道婆,在那道婆面前晃悠了許久。”

“劉媽媽便極不高興,夫人卻解釋說是想為自己求一張姻緣符,好博個富貴。劉媽媽這才放過夫人,可夫人回去後很是落寞地坐了一宿。”

潭英不曾直言,夫人此舉,像是以為這位趙道婆很是靈驗,卻沒料到什麽異狀都看不出來,這才失望而歸。

裴慎聽完這三樁舊事,臉色已然陰沉至極。

潭英生平從不信什麽神怪之事,否則錦衣衛殺人如麻,他豈不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可這趟查事,倒叫他大白天的還後脊背發涼。

這一樁樁,一件件,串起來要麽是綠珠瘋了,要麽便是……

“爺,你說是不是有個孤魂野鬼上了綠珠的身?”潭英恍惚之下,竟在暗指沈瀾乃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