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協議書

桌上的文件和那十幾根翠竹擺在一起,諷刺又滑稽,像是抽在他臉上的狠重耳光。

祝星言眼神空洞地盯著那兩樣東西,怔愣良久還是找不到自己微弱的喘息,直到尖銳的刺痛從掌心傳來,花莖上的尖刺在他大力的抓握下紮進了皮肉裏。

他慌亂地呼出一口氣,整張臉漲得通紅,小圓耳朵因為alpha信息素的壓迫而鉆出頭頂。

季臨川看看他,又看看那捆竹子,直白道:“你不僅控制不住人形,連熊貓的習性都不能摒棄是嗎?結婚還要自己帶著口糧?”

祝星言無措地擡起眼,一言不發。

臉燒得滾燙,他覺得無比難堪……

“抱歉……”他把竹子推了回來,見不得光似的藏在胳膊裏,知道自己的耳朵又冒出來了,但是全無辦法。

維持不住人形的愛人和這捆竹子一樣拿不出手,祝星言始終低垂著頭,玫瑰刺紮得更深。

他模糊地想起幾年前,自己也是一個3S級omega,作為最早分化的omega之一,他擁有卓越的語言天賦和驚人的戰鬥力,在全國最具權威性的AO等級測試中拔得頭籌,許多alpha都拍馬不及。

ECC協會曾在公開場合誇口稱贊他是整個聯盟數十年來誕生的最閃耀的德薩蒙星,寓意為“稚嫩的希望”。

但十五歲時一場事故悄然造訪,星子隕滅了。

年幼的祝星言當時作為特調翻譯官參與一場綁架救援任務,卻沒想到任務結束後本已被制服的綁匪突然發狂,他為了救下五個人質小孩兒用自己做了掩體。

爆炸的瞬間氣流把他炸飛了出去,鋒利的彈片奪走了他一半腺體,自此意氣風發的祝星言再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掐著一線希望苟延殘喘的可憐蟲。

如果可以,誰想做一個廢人呢?

他比誰都厭惡自己沒用的身體。

“對不起……”他再次為自己沒用的身體道歉:“我不該在婚禮上失態,給您丟臉,以後……以後盡量不會了……”

季臨川不舒服地皺了皺眉,欲言又止,右手在桌下緊攥成拳,像在拼命忍耐什麽。

但他最終還是移開了視線。

興奮劑的副作用又開始發作了,空蕩蕩的胃裏猶如翻江倒海,祝星言拼命吞咽口水忍住惡心,身體脫力般哆嗦不停,視野也變得逐漸模糊。

季臨川意識到他有些不對勁兒,並不知道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只以為是“信息素缺乏症”犯了。

在他的醫學認知裏這並不是多嚴重的病症,就像青春期的骨節酸疼等生長痛一樣不痛不癢。

“需要我釋放信息素給你嗎?”季臨川諷刺道:“這是我應盡的義務之一。”

祝星言看了他一眼,像個斷電的小機器熊一樣搖了搖頭,虛弱到耳朵都垂了下來,“不用了,不麻煩您……”

他也不勉強:“那你忍著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小omega疼得緊咬著唇:“好……”

季臨川把文件推給他,屈指輕扣桌面,“看看吧。”

這份聯姻協議很厚,裝在黑色的文件夾裏,印得滿滿噔噔的A4紙足足有三十多頁。

每個鉛字都殘忍又無情。

祝星言根本擡不起頭了,他只能感覺到跳動得不算太劇烈的心臟疼得厲害,疼得他想把自己縮成一團,眼淚靜悄悄地順著面頰流淌進衣領裏。

自作多情的人連傷心都無聲無息。

季臨川靜默了兩秒,看著他低垂的圓耳朵、頭頂的發旋、顫抖不止的單薄身體……像是被局部降雨圈中的細嫩小草,被吹打到只剩最後一口氣。

他不由自主地掐緊掌心,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淡:“如果身體不適,可以明天再簽。”

祝星言藏在背後的掌心已經沁出血來,聞言只是搖頭,“不用了,我不會拖累您太久……”

指尖被冷汗沁得潮濕,他連文件夾都拿不太穩,蒼白的右手不停顫抖。

季臨川“體貼”地接過去,說:“我讀給你聽。”

Alpha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充滿磁性,冷淡中又夾雜著輕微的沙啞,宣讀聯姻協議的語氣和在花田前尋問他是否緊張時別無二致。

直到此時祝星言才想明白,怎麽會有人連結婚都冷靜到面無表情呢?

他只是單純地不喜歡罷了。

即將脫力的身體連聽覺都受限。

祝星言渾渾噩噩地搖了搖腦袋,眼看著季臨川嘴唇顫動,卻怎麽都聽不清個中言語,只在他讀到最重要的部分時聽到了一些詞句。

“婚姻存續期內,季臨川一方有義務向祝星言提供適量的alpha信息素,以緩解缺乏症帶來的痛苦。但禁止以信息素作為籌碼逼迫祝星言發生任何形式的親密行為,反之亦然。”

“這條明白嗎?”季臨川問。

祝星言好像明白,但好像只明白字面意思,想了半晌才終於懂了,季醫生這是在警告他不要企圖用信息素勾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