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亮奔他而來

一個十幾歲身無分文的小孩兒,想要在語言不通的國外活下來,不用想就知道有多艱難。

季臨川前幾個月在會講中文的老板店裏刷碗,洗一千個盤子給他一美元,零下幾十度的冬天,他的手要長時間浸在冷水裏,服務生少時還要負責端盤子。

小季臨川手上本就生滿凍瘡,剛從冰涼的水裏拿出來,就要去摸滾燙的餐盤,一來二去冷熱交替,沒幾天十根手指就凍裂了。

回彎的關節處變得很硬很硬,流出紫紅色的膿和血。

他不敢把手往水裏浸了,給自己找了副沒人要的手套戴上,結果刷碗的時候不小心累得睡著了,被老板打起來,說他偷懶,要扣他錢。

那點“工資”本就少得可憐,再扣他連買面包的錢都沒有了,季臨川就摘下手套給老板看,說自己沒有偷懶,只是很疼很累,想休息一小會兒,懇求老板不要扣他錢。

但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卻大笑起來,拽著季臨川的衣領把他扯到店外,將那雙已經沒法看的通紅小手手插進了雪地裏。

他那天說的話季臨川這輩子都忘不了。

“——這可憐見兒的,凍住了不就不疼了嗎。”

可想而知這樣黑心黑肺的老板不可能給他開什麽“工資”,飯店一過旺季,他就把季臨川趕走了,說店裏不能招童工,再留著他會被處罰。

小季臨川給他幹了一個多月,刷了不知道多少盤子和碗,最終只得到幾枚硬幣和一袋發黴的法棍。

一個連外國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孩兒,無處去伸張正義,他站在那間黑漆漆的餐館前,只覺得那狹窄的門店會變成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把自己一口吞了。

季臨川沒有要那些能吃壞肚子的面包,只拿了錢走,等到街上最後一家甜品店快打烊時,買了一只低價處理的蘋果派。

因為那天是小熊貓的生日,他們說好了的,每年都要一起過。

媽媽曾經和他說:“人在過苦日子時總要有個念想,不然會撐不下去的,但我希望我的寶寶永遠不會面臨這樣的困境。”

小季臨川當時不懂,可當他懂了的時候卻連一個能做念想的人都沒有了,他只有那只把他忘了的小熊。

蘋果派小小一個,涼得像冰塊一樣,他把火柴點燃插在上面,充當蠟燭為自己許願。

可是火柴的光並沒有給他帶來好運,反而引來了附近的流浪漢。

饑腸轆轆的病弱男人在面對一個小孩兒時力大無窮好不威風,一把搶過蘋果派,將小季臨川推倒在地。

季臨川沖過去和他搶,求他還給自己,說那是要幫他完成願望的。流浪漢聽不懂他嘰裏呱啦的中文,氣急之下把他按在地上一連抽了好幾個巴掌。

不知道過了多久,執拗的孩子終於不反抗了,因為他身上再沒有一點力氣了。

小季臨川整張臉都被打腫了,眼周和嘴角都是血,被漫天的雪花一層層蓋住,他捏著僅剩的幾個硬幣,拖著腿走到電話亭前,想要給祝家打一個電話。

那天晚上倔強得像棵小樹一樣的男孩兒第一次低下了頭,他想求祝媽媽幫幫自己,借給他一點錢或者幫他買一張機票,他撐不下去了,他想回國。

但是祝家並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季臨川當時已經站不住了,手腳哆嗦著跪在電話亭裏,抱著最後一絲卑微的希望,用僅剩的一枚硬幣打給了自己的父親。

電話是後媽接的。

那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語調輕佻地告訴他:冬天太冷了,他們一家人馬上要去夏威夷度假,在暖洋洋的海灘上喝椰子曬太陽。

聽筒對面傳來小兒子像肥豬崽一樣尖銳的笑鬧聲,傭人們忙忙碌碌地擺放著餐盤,他的爸爸季商則邊和女人說話邊和藹地哄著小兒子吃葡萄……

那嘈雜的煙火氣即使隔著聽筒也讓饑寒交迫的季臨川覺得好暖好暖,像天堂一樣。

他在昏迷之前用最後一絲力氣和後媽說:“我不會回去了,你把電話給他吧。”

季商接過來時還在和小兒子聊天,季臨川半睜著眼睛奄奄一息地問他:“爸,多養一個兒子就這麽難嗎……”

季臨川那一晚沒有凍死在異國他鄉。

他被一個好心的中國廚師撿了回去,那人是一只哈士奇alpha,預備在唐人街開一間家鄉菜館,看他小小年紀無依無靠的實在可憐,就把他帶回了飯店。

一開始季臨川並不信任他,飯只敢吃一點點,吃完就端起盤子刷碗,哈士奇大叔挺可樂地拽住他:“你這手都成豬蹄了還刷個屁呀,先過來把飯吃完!”

大叔按著他吃了滿滿一盤炒飯,又把紅燒肉的瘦肉邊用筷子夾下來放他碗裏,吃完就一層層地給他的手抹凍傷藥和護手油,邊抹季臨川的眼淚就往下流。

“看著跟個小冰塊似的,還會哭啊?”大叔笑著問他:“小哥兒,你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