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為你制衣”

每年都有數十名畸形病人來找徐雲制衣。

他們有的已經病入膏肓,半條腿沒入黃土,有的是表面堅強,就害怕自己哪天突遭不測。

畢竟這個社會對畸形人幾乎沒有任何保障,尤其是畸形的蟲類,如果昆蟲本體是他們從出生起就遭遇不公的原罪,那昆蟲再加上畸形,就是罪上加罪。

這類人即便是走在大街上被變態的激憤人士當街砍死了,都不會引起別人同情。

算上那個楓蛾女孩兒,徐雲已經為近千人制過衣。

他手很巧,各種腦洞也天馬行空,大海裏孕育出的美人就連做出的東西都帶著浪漫深邃的氣息。

他經常說,每制一次衣,就像解救了一個可憐的靈魂,衣主經受過的所有苦難都隨著死亡消融了,最美好的模樣和祝願則留給親人。

他曾把蛾類的彩色粉末黏在星星形狀的珍珠上,把狗狗鋒利的虎牙磨成可愛的掛墜,把青蛙先生皸裂的皮膚曬幹做成嫩綠色的樹葉,把貓咪玳瑁般的眼珠做成精美的玻璃彈球……

這些都是畸形病人的“遺物”,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證明,徐雲把這些奇特漂亮的東西裝在小瓶子裏,穩妥地送到他們的父母愛人手中。

算是幫他們了卻一個願,讓靈魂心安。

不光有牽絆的病人,還有一些孤苦伶仃的畸形人也會為自己制衣,但不知道要送給誰,就會半真心半調侃地說送給徐雲,保佑他後半生平平安安。

徐雲只笑卻不收,伸手擼一把旁邊醋得要磨碎牙的黑貓,淡淡道:“多謝您,心意我領了,但沒人能保得住我平安,就連我也是要給自己制衣的人。”

來這兒的病人都知道他的畸變很嚴重,活不久。

他們不避諱談生死,早晚的事兒,就權當開玩笑一般問他:“徐大夫制衣送給誰呢?”

徐雲挑著黑貓下巴,笑得極明艷:“送給一只小畜生。”

*

季臨川把碗底最後一點茶喝了,又提著壺想給自己再續一碗,結果幹倒倒不出來,開蓋一看才發現壺裏空了。

“只給一碗,多了沒有?”他挑眉看徐雲。

徐雲笑罵他:“你他娘的也忒能喝,我頭一回看到能把這一海碗幹沒的客人。走前兒把茶錢給我付了。”

季臨川也跟著笑,笑完問他:“我其實一直想知道,我如果找你來制衣,你會把我做成什麽?”

“那得看情況。”徐雲說:“你要是活著來,那就從你那大翅膀子上敲點粉,拿去給宣紙染色,然後用染過色的紙做一朵風幹的朱麗葉塔。不能太大,最好弄成巴掌大的胸針,方便你家那小熊戴著。”

季臨川點點頭,覺得這創意不錯,又問他:“那我要是死了再來呢?”

徐雲表情一僵,水紅水紅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季臨川身後,很空洞,像兩只被挖空的血洞。

良久,他說道:“那我就做不了了,我活不到那天。”

季臨川動作頓住,沒擡頭,按在茶碗上的指尖在輕顫。

他早就知道這位摯友的結局,徐雲恨不得把短命鬼三個字刻在自己身上,近十年來短暫相處的每一天他都在給季臨川做“我要死了,你們好好過”的心理建設。

好像等那一天真的來了,就沒那麽可怕了。

“過兩天我叫上老戈和小余,最後再聚一次吧。”季臨川輕聲說著,這些都是他們在療養院認識的朋友,如今分散在世界各地。

徐雲搖頭:“有什麽好聚的,讓我消停走吧。”

“是……快了?”季臨川問。

徐雲坦然承認:“快了。”

沉默幾分鐘,季臨川最後問:“還有什麽事要交代。”

徐雲苦笑,望了一眼躲在門口偷聽的黑尾巴,擡手飲盡碗裏茶:“有時間的話,幫我照看著點兒我的貓。”

季臨川點頭,答應了,徐雲笑了笑,想翻出一瓶酒來喝,又想起一會兒還要給他制衣

“你自己想怎麽弄?剛說的玫瑰胸針可以嗎?”

季臨川搖頭:“不要粉,粉沒有用,我記得你做出來的東西如果用的是病人的身體組織,能長久地保留信息素的味道,對嗎?”

“昂。”徐雲從鼻腔裏擠出一聲,高傲道:“不然你以為我是憑什麽打出的名頭,這點本事都沒有趁早別幹了。”

保留味道算是他的“獨門絕學”,金字招牌。

一開始只是用氣味幫親人確定這個東西就是衣主的,防止制出的衣被有心人調包。

後來徐雲才發現它更大的用處。

——遺物上保留的信息素味道能在衣主離世後的幾年內,安撫他們愛人的發情期和易感期,直到愛人找到新的伴侶,開始新的生活。

這件遺物的使命也就徹底結束。

“味道最多能留幾年?”季臨川問。

“這得看病人的信息素等級和制衣用的身體部位,少的話一年兩年,多的話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