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熙三十九年秋,四貝勒府。

紫禁城中,接連許多日陰雨過後,今兒個倒是個難得的好日頭,一大早胤禛還頗為慶幸的同門客談起,這場大雨總算是止住了頭,沒得霍霍了地裏的莊稼。

然而此時此刻卻只覺上面的日頭實在灼人的緊,臉上不時幾滴汗珠緩緩落下,胤禛卻是仿若未覺,雕塑般直直的立在那裏。一身鈷藍色錦緞長袍,這般熱的天,衣襟上繁復的對扣依舊系的嚴嚴實實,不曾有半分松快。

一旁妾室下人們戰戰兢兢,礙於往日余威,竟也沒人敢上前來觸這黴頭。

產房內突然傳來女子淒厲的叫喊聲,胤禛微沉下眼,手腕上墨玉色的佛珠卻是募的一緊,碰撞間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

這串佛珠是早年孝懿仁皇後留下的舊物,道是請皇覺寺得道高僧開過光的,如今經年過去卻半絲不見陳舊。胤禛不由想起弘暉剛出生那會兒子,就那麽小小只,他連抱著都不敢使力氣,然而三頭兩日的,卻總有些許不順遂。這串佛珠自此被日日戴在手上,便是每日坐臥之時,也不曾有取下的時候。

待到弘暉一日日長成,身子骨兒眼見也好了起來,這串珠子卻已是戴慣了的。

“只願佛祖保佑………”

房間內女子忍痛的嗚咽聲還在繼續。一盆盆血水被丫鬟婆子們陸續端出,院內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愈發重了些。

“爺,您要不先坐下歇會兒!這大熱天兒的,到底身子要緊!福晉跟咱小阿哥那是頂頂的福氣人兒,爺您待會兒還要抱咱們小阿哥呢!”

眼見這日頭愈發大了,這秋老虎可是毒的很,送走了一室賓客,急匆匆趕過來的蘇培盛動手擦了擦額間的汗液,見自家主子這般,連忙上前躬著身子輕聲勸道。

話雖這般說,蘇培盛心裏卻是著實提著一口氣,擡眼間余光瞄了眼一旁從方才起便一直默默降低存在感的玫紅色身影。心想本是阿哥滿月這大喜的日子,如今這弄不好……哎!這二阿哥瞧著倒是個沒福的!

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李氏本來就低的頭更垂了些,這是生怕被遷怒了。

“是啊,四弟,四弟妹向來福澤深厚,此一遭必是能遇難成祥,順順利利生下小阿哥的!”

一旁留下來幫忙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也開口勸道,畢竟是自家弟妹,又是宴席間突然出的事情。府中忙亂,她這做大嫂的於情於理也該留下搭把手才是。

不過眼看著這方才還有些許忙亂的下人們幾瞬間竟也來來去去井然有序了起來,對這位四弟妹,便是大福晉一向頗為能為見此也不由生出幾分佩服來。

弟妹年紀雖輕,這管家理事手段卻是不弱。

哎,都道這女人生孩子便如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如今只盼著對方能熬過這一遭。大福晉如是想到。

“大嫂說的對,四弟妹同小侄子定……定是能逢兇化吉的!”

從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三福晉董鄂氏也磕磕巴巴附和道,只是較之於大福晉,這話說出口卻是平添了幾分氣短。手中潔白的絲帕早也被絞的不成樣子。看著眼前面沉如水的四貝勒,心裏不由將自家的倒黴兒子罵了個遍。

“承兩位皇嫂吉言……府中忙亂,還要多謝兩位皇嫂幫襯!”胤禛頓了頓,到底緩了幾分神色,只手上佛珠依舊攥的極緊,半分不曾放松。

正值眾人說話間,卻見一個幼小的身影巴巴的沖了上來。明明還是個三頭身,邁著小短腿卻是跑的飛快,再小那也是金尊玉貴的主子爺,身後丫鬟婆子到底不敢硬攔,又兼正房上上下下都在為女主子忙活著,一時不察倒讓小孩兒就這麽硬生生沖了進來。

許是跑的急了些,頭上往常戴著的瓜皮小帽如今卻是不見蹤影,露出光潔的額頭來,此時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胤禛也被他這股莽勁兒唬的一跳,下一刻便俯下身扶住對方,身後的丫鬟婆子們嚇得連忙跪了一地。

弘暉卻是恍若未聞,只呆呆看著眼前一盆盆的血水,胤慎一雙大手連忙覆在上頭,可惜到底晚了一步,弘暉原本就紅彤彤的眼圈兒愈發的紅了。烏黑的眼珠瞪得極大,映著幼童蒼白的小臉,竟也顯出幾分淒惶來。胤禛感覺到懷裏小身子微微發抖,再也顧不得其他,手上微微使勁兒,便將小孩兒牢牢抱在懷裏。

別說四爺了,便是一旁的兩位福晉見狀都不禁心裏一酸,三福晉心裏復又將惹事生非的弘晴好生罵了一通。心想回頭可得同自家爺好生說道說道,可別整日瞎擺弄什麽古跡字畫了,也沒見擺弄出什麽子醜寅卯來,反倒府中平白多出好些個支出,有那等心思,合該好生管教管教熊孩子才是正理兒。

想起弘晴這熊孩子,董鄂氏只覺心口跟火燒著了似的。旁人家的孩子在熊,也是在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兒上,這孩子到好,火都燒到旁人家的地界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