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娘子心善,崔某……銘感五內,他日必定不會忘懷。”

裴臨的話音不疾不徐,藥瓶在他掌中轉過一圈,轉眼間又被輕輕放回了姜錦的手心。

他毫不避諱地與她對視,袖手間眼神交匯,姜錦捏緊了拳頭,心下有了思忖。

她一時不察,怕是在他的面前露了些紕漏。

眼前的裴臨也不過十六七,她對他實在太熟悉,又下意識覺著他受著重傷,是以把他從山林中救回來的時候壓根沒想太多,不曾掩飾自己。

她竟忘了,一個連青縣都不曾出過的村女,縱然有點拳腳功夫,是個獵戶,又怎麽會有今日這般處變不驚的膽識?

上輩子的她也是怕的,只不過一邊哆嗦著一邊救人罷了,並不曾像今夜一樣,遊刃有余地止血治傷、應付醉鬼、處理屋頂。

姜錦疑心裴臨已經在懷疑她的出現有問題了。

前腳被人追殺,後腳在這荒山野嶺裏就出現一個過於坦然的姑娘來救他,如此巧合,確實怎麽嗅都是一股陰謀的氣息。

姜錦若有所思,她展開合攏的掌心,伸出手指,拈起了藥瓶上的小木塞。

再回避未免顯得太心虛,她既把“挾恩圖報”都擺在了明面上,眼下有給他上藥、讓他多記她一筆好的機會,怎麽會拒絕呢?

轉念一想,姜錦又覺得裴臨對她有了防備也不算壞事。

他不信任她,他們之間只有銀貨兩訖的關系,那想來她與他也就不會像前世那樣,有機會結伴去雲州了。

姜錦倏爾便想清楚了自己要怎麽做,她眉心微動,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裴臨搖了搖指間的藥瓶,巧笑倩兮:“這是猛藥,全倒下去,哪怕斷了胳膊腿也能止住血。不過……可不便宜。”

她決心把市儈進行到底,狠狠表演了一番。

縱然裴臨擅於揣摩人心,也無從得知她心裏的這些念頭。

他只是靜靜地聽她說完,隨即牽動唇角,微微一笑,“姜娘子可曾聽過,清河崔氏?”

聽過,你娘不就是崔氏女嘛,姜錦腹誹,面上卻假作震驚,道:“你是說,你姓的是這個崔?”

見裴臨頷首,姜錦盡其所能地表演了一番,又殷勤地扶他坐起來些,甚至還有閑心往他背後墊了個粗麻枕頭。

打定了主意之後,見裴臨一副等著她動手的模樣,姜錦倒也不扭捏,坦然伸手去解他的上衣。

裴臨身上的衣裳打眼一看不過尋常,仔細瞧,才能瞧出華貴來。只是暗青的竹紋早被鮮血的紅洇透了,在昏暗的夜間顯得有些詭異。

這麽好的料子就這麽浪費了,姜錦指尖一頓,覺著實在可惜。

姜錦垂著頭,露出光潔的一截後頸。裴臨瞧不見她的神情,理所當然地將她的猶疑理解成了害羞。

他輕笑道:“某觀姜娘子行事落落大方,沒想到,竟也有拘泥羞赧的時候。”

姜錦嘴角猛地一抽。

羞赧個屁啊,你身上有哪裏我沒看過沒摸過?

只是這些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面對著一個已然無知無覺的裴臨,姜錦心裏本就憋了一口氣,眼下更是如此。

她只好假借去拿近油燈,走遠兩步,好生緩了緩才再走近。

回身之後,姜錦坐在床頭一側,不去想其他,只專心地去解裴臨的衣裳。

初秋,衣衫還不厚重,很快就被她解開了。

其實在扛他回來之前,姜錦在山上便處置過這些傷處,但那時他昏迷不醒,又有性命之虞,她情急之下也沒顧得上許多。

可現在不同。

雨越下越小,叮叮咚咚,竟稱得上有些好聽。已是後半夜,屋外天光昏沉,襯得陋屋內這一點火光格外的晃眼。

她能看見裴臨左肩上的那一道劍傷,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也能清晰地看見,橙黃的焰色打在他遒勁有力的腰腹上。

裴臨看起來清雋文氣,卻是自小習武的,弓馬騎射無一不精,從他的身形輪廓便可窺一二。

姜錦眼神一閃,抿著唇別開了視線。

她沒有想到,若幹年後,他竟會在這樣的時候與她裸裎相待。

不過……姜錦承認,哪怕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身體對她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

她生性倔強,裴臨冷淡外表下更是剛愎自用得很,前世互通心意了也沒影響他們繼續針鋒相對。

只不過白天為了不同的意見互別苗頭大打出手,夜裏打著打著就打到了床上去。

說起來,他們的身體比性格可要契合太多。

姜錦咬著後槽牙,努力把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面拋出腦海。

她深吸一氣,沉下心來,一手按在了裴臨的肩上,一手替他清理傷處。

油燈的光亮有限,為了看清楚些,姜錦不得不湊得很近。暖意盎然的火光同樣照在了她瑩潤的側臉,莫名地有些燙。

裴臨的聲音近在咫尺,平靜中帶著些蠱惑的意味,“姜娘子如此熟稔,可是也曾為其他什麽人治過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