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早,日光熹微,天邊雲影堆疊,已經很有秋日的氣息。

破爛屋舍阻隔不了聲音,裴臨在裏面,把風聲和姜錦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裴臨擡頭,環顧四周。

昨天是在夜裏,並不十分看得清屋內的陳設,眼下卻已經是白天,天光乍亮,足夠裴臨把身處的環境看得一清二楚。

土磚做的墻都只有一面,剩下的墻都不知道是什麽構成。四壁以外,除卻身下這張床,便只有一個看起來就會吱呀吱呀響的胡椅,稱得上十分清貧。

而她的鄉鄰,好像是來尋她補瓦。

他有那麽一瞬茫然。

前世……她的生活也是如此辛苦嗎?

裴臨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究竟。

前世的他畢竟年紀尚輕,雖然本就不對自己的父親抱有幻想,但對生父要下手殺他去這件事情,卻很難不介懷。

那時他的心中填滿了憤懣和對未來的疑慮,自然沒有精力在注意這些。

重來一世,這些細枝末節已經再入不了他的眼,他心下堅定,所在意的東西,自然也與前世截然不同。

不過……裴臨眼神一黯,有些事情,還是要處理的。

院內漸漸安靜下來,姜錦走了。只有鳥雀啁啾、晨風瑟瑟。

他擡起手肘,艱澀地牽動自己的胳膊在肩頭繞了兩圈。

尚能動彈。

於是裴臨起身,兩手空空地重新往深山走。

習武之人,當然是有佩劍的,只不過危急關頭,丟在了昨日的纏鬥中。

若非被裴肅設計,他也不會在昨夜吃那麽大的虧。

——前幾日是崔玉瀅的忌日,裴肅以打算為她辦一場祭奠法事為名目,調開裴臨一些手下去了清河,又借口要父子一起去祭奠亡者,將他孤身引入圈套。

不過,坐以待斃不是裴臨的作風,這次,他打算借著這點先知先覺的優勢,早早的鏟除那些潛伏在附近的危險。

裴臨先去山崖下尋了自己的劍,準備提著它,先割幾個腦袋,再去和他的手下會合。

受著傷,本不該托大。可雖然是重回少年時,但是多年戰場搏殺的肌肉記憶還在,那些花錢就能買通的江湖人士,占著人數優勢,也就能為難為難十六七的他了。

如今要料理他們,裴臨自信和砍瓜切菜也沒什麽區別。

哪怕踩在枯枝敗葉上,裴臨的腳步也幾無聲響。

他影子一般的出現,又如影子一般消失。

不過半個時辰間,那些分散開來、正在山中搜尋“重傷垂死”的裴臨好回去領賞的刺客,便都被他搜羅了起來。

裴臨拎著鮮血淋漓的劍,眼神有些疲倦。面對著眼前死不瞑目的屍首,他忽然有點懷疑,自己上輩子怎麽就被這種貨色給差點逼上絕路了?

他輕輕一嘆,正要割下眼前最後這人的腦袋,忽聽得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樹影後傳來。

練家子的腳步聲和尋常人是不同的。

裴臨聽出了端倪,他眉梢一挑,卻並沒有閃身退後觀察情況的意思。

他甚至還往前邁了兩步。

人似乎是聞著血腥味來的,腳步聲越近便壓得越低,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從樹後探了出來,是個看起來比裴臨大不了幾歲的少年郎君。

看清負手站著的人是裴臨的一瞬間,他的神色陡然間便由警惕變成了欣喜,旋即快步狂奔過來,激動喚道:“三郎!”

裴臨在東眷這一代人中行三,故有此稱。

他微微一笑,頷首道:“元柏。”

倒還有意外之喜。

想必是這一世他出來收拾首尾,不等他和姜錦去往雲州,就提前遇見了循跡而來的手下。

元柏和他的孿生哥哥元松,自小與裴臨一處長大、一處習武,到後來,更是和他一起扛著槍上戰場,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並不能草率歸入侍從一列。

元柏激動地差點沒一腳踩到地上死得不太安祥的這位仁兄,被屍體絆了一絆才冷靜下來,“屬下來遲,三郎您可有大礙?”

說完,元柏就收了聲,他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屁話。

看裴臨這一身血跡斑斑的衣服,怎麽可能無礙?

裴臨性子冷淡,驟見故人也不過稍有些感慨,他說道:“受了傷,被我……”

他吞掉那句差點出口的“夫人”,話音微頓,像是在思考該如何稱呼姜錦,末了只道:“被一個經過的獵戶女救了回去,已無大礙。你們呢?在清河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

元柏低下頭,頗有些自慚,他說:“沒等到清河,就有人要對我們下手,我們人多,也不怕他,回過味後察覺這怕是陷阱,擔心您這邊更危險,就急忙趕回來了。”

他捶胸頓足道:“差點就來遲了!”

“不遲,你來得正好,”裴臨道:“正好替我做一件事。”

元柏滿口應下,“三郎吩咐便是,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