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來一次,裴臨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此情此境,他甚至連惱怒的的情緒都不配有。

莫說只是救人,這一世,姜錦就算真的對旁人動心,與旁人親近,他又有何理由指摘?

畢竟,他只是一個被嚼過一回的雞肋,如何勸她重蹈覆轍?

扣在闌幹上的指節用力到關節發白,發出了咯吱的聲響,元松微吃了一驚,下意識問道:“怎麽了,可是哪處傷口被牽動了?”

裴臨擡手一揮,示意自己無事。

可他的臉色猶被密布的烏雲籠罩,叫人看不清背後的神采。

顧舟回……

顧舟回的突然出現倒是給了他一個警醒。

世事未必盡如他預料,重來一世,太多的事情都有了變數。

他的安排得提前計上日程,這一次,他要提前將一切隱患斬滅。

翻湧的情緒霎那蟄伏,裴臨很快便收斂好了情緒,心下有了更明確的謀算。

他問元松:“近來冀州可有異樣?”

元松覷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這才道:“那些刺客的人頭,按您所說,送去裴肅那裏了。近日肅州安分了不少,不曾再有什麽動靜。”

“裴肅色厲內荏,不足為懼,嚇一嚇他也好,免得再給我們添麻煩。”裴臨波瀾不驚地評價著自己的父親。

元松有些感慨,“原以為到底有血脈親情在……”

裴臨唇邊戲謔,他道:“蠢人的親緣,還是不要為好。”

他是不是裴肅親子,而那幼子又是不是裴肅的血脈。若裴臨想查,前世就可以查清楚了。

他只是不在乎這點單薄的親緣,更不在意自己身上到底流著誰的血。

“元松,有兩件事交給你,”裴臨話鋒一轉,吩咐道:“查一查這座書院,看看裴煥君這些年都往長安送了哪些人,方才那個被打的書生,他的底細,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另外,還有方才那個救人的女子,盯住她,務必讓她臘八那日脫不開身。”

——

是年冬末,臘八。

有上輩子的經歷,裴臨輕車熟路地潛入了裴煥君的府邸。

天色不早了,前院裏人聲飄溢,顯得內院愈發冰冷。後院的女眷、廊下灑掃的仆婦、守角門的小廝,全都去前院吃酒吃席去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唯獨二門外還守著兩個家丁,裴臨一眼掃過去,便知這兩人都是練家子。

像刺史這麽大的地方官,別說雇幾個會武的家丁,就是私底下豢養私兵的也不少見。

裴臨暗自記下了他們把守的位置,沒多在意,疾而無聲地越過屋頂的脊獸,一路潛行。

窗柵的罅隙間,隱約可見昏黃的光,一個虔誠的人影匍匐在地,像是在祭拜他的神明。

裴臨知道,裴煥君祭的是誰。

他一個鷂子翻身從檐外躍下,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踹開了面前緊閉的門。

門閂應聲落地,跪在冰冷地上的裴煥君幽幽轉身。

——身後,畫像上的女子依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屋外迷蒙的光照了進來,裴煥君略眯縫起眼,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聲音喑啞地開口:“想必閣下,便是日前飛劍傳書的那位吧。”

裴臨單手把著劍柄,他雙手抱臂,堂而皇之地跨過門檻,道:“正是在下。裴刺史既然看過了書信的內容,知今日有人要取你性命,如何還敢孤身在此?”

裴煥君呵呵笑了,狹長的眼睛掃向裴臨,“閣下單槍匹馬都膽敢闖入,我在自己的府宅中,又有何好怕的?閣下何方人氏,有何見教?不若我們去前廳,喝上一杯再說?”

“談不上見教,”裴臨沒有和他敷衍的興趣,他開門見山:“我只是很好奇,裴大人身位朝廷命官、一州刺史,為何……”

他話音一頓,繼而道:“為何會在此,祭拜十余年前,那場叛逆的罪魁禍首呢?”

裴煥君原本以為裴臨只是一個有點功夫、打算賣弄拳腳,用這種新奇的方式投奔他這個刺史的武夫。

畢竟他當官這麽多年,什麽也都見過了。

可聽到“叛逆”兩個字的瞬間,裴煥君的臉色,倏地一下就變了。

裴煥君的反應在裴臨的意料之中。

他背著光,睥睨著掛像上的女子,“你祭拜的,是那場叛亂的主使,郜國公主李函姝。”

裴煥君擡眸,對上裴臨的眼睛,瞳孔中一片死寂。

裴臨不緊不慢地繼續道:“郜國公主,肅宗之女,初嫁河東裴徽,裴徽死後改嫁蘭陵蕭升,蕭升後亦亡故,郜國公主再度守寡。”

“建衷二年,郜國公主之女蕭氏被選為太子李頌的太子妃。郜國公主私生不檢,表面勾結太子詹事李升等多人為其入幕之賓,暗地裏,籌劃的卻是謀朝篡位之事,妄圖擁李頌上位,顛覆朝廷。”

“後事情敗露,太子李頌為保全自身,殺了蕭氏。而郜國公主被冠以厭勝邪術詛咒皇帝的罪名,被圈禁後病死在了真元元年的冬日,似乎,就是在臘八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