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風寂寂, 裴臨的眼睛猶如古井,沁著若有似無的寒氣,幾乎要在寒夜裏凝結成霜。

姜錦卻不覺這冰冷的寒氣可畏, 只是沒來由地感到有些古怪。

直到走近了, 她才反應過來, 這哪裏是寒氣, 分明是裴臨吃酒吃醉了。

姜錦沒有繼續往前走,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能感到他身上極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裴臨酒量不怎麽樣, 但他喝酒從來不上臉,很能唬人。光看他此刻長身玉立、身形穩健的模樣,是一點看不出來他喝了這麽多酒的。

從前得勝歸來和底下人一起喝慶功酒,他無論喝了多少,結束的時候都臉不紅氣不喘, 把手下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還真以為他們主帥千杯不醉了。

只有姜錦知道他的底細。

姜錦還記得自己那時笑話他, 說他臉皮厚得過城墻拐角, 難怪連酒勁都發散不出來。

這人酒量差酒品也不咋地,還記仇得很。聽她揶揄, 他冷哼一聲,轉頭就要把她一起往被籠裏裹, 拿他發燙的腦門去貼她的臉。

只是……這時的他怎麽就喝上酒了, 還喝得這麽多?姜錦皺了皺眉。

裴臨單手撐在闌幹上, 臉上的神情很是淡然,只有瞳仁裏閃爍著異樣的光。

察覺到眼前人神情的微妙變化, 他幾不可察地往後退了半步, 像是怕自己身上的酒氣沖撞到她。

“小酌了幾杯, 姜娘子莫要見怪。”

這都按壇喝了吧,也能算小酌?姜錦嘴角一抽,把心裏寒磣他的話憋了回去。

她不鹹不淡地笑笑,道:“裴公子想說什麽,不若等明朝酒醒了再說。”

姜錦的語氣可稱不上好,可裴臨聽了,鋒利的薄唇邊反而還浮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姜娘子不必擔心在下借酒裝瘋,只有幾句話要問罷了。”

“先前姜娘子問了在下不少話,在下的心裏,卻也有不少疑影等著你來解答。”

他並不是詰問的語氣,姜錦卻突然有些心虛。

她大概能猜到他會問些什麽。

果然,裴臨朝前走了兩步。

他的眼神和動作並不唐突,可沒來由地就是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意味。

少年人的身形早已頗具後來的神姿,再尋常不過的藍布袍沾了他身材的光,都變得挺括有形了起來。

姜錦退後兩步,緊接著,便聽見他繼續道:

“在範陽的那一夜,姜娘子還記得自己做過什麽嗎?”

完了完了,果然是覺得自己委屈了來討債了。姜錦平生最怕這種尷尬的場景,此刻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他。

她視死如歸般迎上裴臨的目光。

對上這雙尚屬少年人的眼睛,姜錦忽然就有那麽一丁點愧疚了。

不會就是因為被她非禮了,所以今夜才借酒消愁吧?

啊……說起來,他如今也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吧。她就這麽把人家、把人家給霸王硬上弓了?

關鍵最缺德的是,她心裏想的,壓根就不算是他。

有了這樣的心思,姜錦開口回答他的話時,便放軟了些語調,道:“雖說我是受了藥性作用,終究是我不端,托辭也推不到旁的外物上。裴公子不必擔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

“我說過,那晚我是清醒的,不需要誰為我負責,”裴臨冷冷出言,不禮貌地打斷了她的話,“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他出身世家,還沒見他如此失禮過。姜錦一噎,心道完蛋,這位看來真的是喝醉了。

她酒量一貫比裴臨強許多,所以也不止一次糊弄過這個醉鬼了。

但問題是,那時他們是夫妻,她糊弄他的方式是把他打暈了丟床上冷靜冷靜。現在可不行,他們還不熟。

姜錦哭笑不得,只好和哄小孩似的繼續道:“那你想聽什麽?我說。”

“我只想知道,認識不過數月,姜娘子那晚為何會把我當成自己的夫君。”

裴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或許他真的是借酒裝瘋,只是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

他在問什麽?他在問那一夜她到底的所思所想到底如何,他想要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一個哪怕是對前世的他依舊有情的答案。

可惜的是,雖然她回答坦蕩,卻和他想聽到的大相徑庭。

姜錦微微一笑,道:“我說過,裴公子很肖似我從前認識的一個舊人,那夜我也只當是春夢成真,裴公子不必介懷。”

“舊人?”裴臨卻仍不松口,繼續追問:“會在那樣旖旎夢境裏相逢的舊人?”

姜錦卻覺得有些奇怪。裴臨咄咄逼人的點很是奇特,仿佛一定要逼她承認,那一晚,她是把他當成了別的哪位一般。

少年時的裴臨如此的有個性嗎?就這麽希望……額,希望自己是被當成了旁人的替代品?

不過話已至此,姜錦是十分確信裴臨已經醉了。

既如此,和醉鬼又有什麽道理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