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潮湧般的情緒, 在真正的大風大浪面前顯得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姜錦沒有察覺到裴臨的異樣,她喘勻了氣,擡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堅定, 聲音卻難免還是有些氣弱, “是巧合, 還是特來尋我?”

裴臨把才擡起的手又背回了身後, 目光飄忽一瞬。

是來尋她,卻並不是她能想到的原因。

當時街市驟然亂了起來,他當然會掛心姜錦的安危, 可循著原路疾馳而返,卻只看到了她那匹馬。

馬背上不是她,而是一個陌生婦人。裴臨攔下她問清楚來龍去脈之後,按她指的姜錦離開的方向,徑直殺了過去。

她不會只顧著自己躲藏, 他猜得到。

她的拼命程度甚至都沒有超乎他的想象。

裴臨輕輕嘆了口氣,回答道:“天底下有這樣的巧合嗎?”

姜錦扯出個有些艱難的笑, 輕聲道了聲謝。

她也沒深想, 更沒功夫琢磨裴臨的表情,很快便扭過了頭, 朝縮在巷尾陰暗處的那小男孩兒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 背後裴臨欲言又止的神情。

望著姜錦單薄的側影, 裴臨心頭酸澀, 卻不知該做何感想。

他不是不知道她聽到他坦白後可能會有怎樣的反應,只是相比之下, 她的移情、她的淡忘, 才是他更不願接受的結果。

可是,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而很多事情往往都是沖動下才能痛快地做出決定,在見到姜錦的那一瞬間沒有說出口,裴臨便知道,這話沒有那麽好說了。

他不是反復無常的人,這個時候,面對自己做下的決定,卻還是陷入了猶疑之中。

姜錦並不知裴臨在想什麽,她蹲下身,安靜地等著小男孩兒朝她走過來。

前世雖然和裴臨做了多年夫妻,但並未有子息。所以此時此刻,姜錦也不知道該對一個剛失去父母的孩子說些什麽。

她只是放緩了聲調,在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問道:“小郎君,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眼圈通紅,他低著頭,濃密的長睫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薛然,”他說:“我叫薛然。”

姜錦不常安慰人,更別說安慰一個才七八歲的小郎君,她只會摸摸頭拍拍肩,本想拿個帕子給他擦擦臉,可是往自己襟懷一探,才想起來自己沒這個習慣。

還是裴臨俯下身,給她遞了張絲帕。

“薛然,”姜錦頭都沒擡地接過帕子,試探性地叫他的名字,“好孩子,今夜太亂了,你先跟著姐姐,晚些再……再回家。”

帕子在他臉上胡亂地擦,薛然也沒有躲閃。

他定定地站著,雙拳緊握,口齒清晰,“都聽姐姐的,我不添亂。我一定會報仇。”

姜錦原還想著和這孩子解釋幾句現在不好回他家中的原因,眼下倒也不用了。

她不知道是這孩子性格就是如此,還是逢此大變才驟然成長,她只是覺得有些惋惜,沒忍住,又摸了摸他的頭。

姜錦溫聲說道:“好,我相信你。”

如此場面,裴臨醞釀的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他立在一旁,心下感嘆,這小孩兒還真與姜錦是有緣,連眼神裏的倔強都相似。

他雖沒問是哪冒出來個孩子,但是猜也能把那托孤猜到個七七八八,所以眼下也不多嘴,只是適時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姜錦“嗯”了一聲,點點頭,牽起了小薛然的手。

到底是孩子,他對突然騎馬出現的裴臨還是害怕的,被姜錦握著的手緊緊蜷在她的手心裏,一邊走一邊往她身邊貼,不敢靠近裴臨。

街巷間一片狼藉,這一帶沿街不少地方已經被劫掠過了,觸目驚心,未受傷的人們畏懼來犯的突厥匪徒、不敢出聲。從一種極端的鬧轉向了極端的靜。

這些突厥人殘暴嗜殺,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自然可以以一當十。

然而這裏是範陽,守備森嚴,能混進來百來號人已經夠讓人瞠目結舌的了。一時的慌亂過後,城內防守的力量已經開始反撲包夾,然而這些突厥人竟還隨身攜帶了火油,開始縱火。

火光映入眼瞳,姜錦夾著個小薛然上了裴臨的馬背,風聲獵獵,她的半邊臉被照得通紅。

姜錦心沉似冰,她說:“裴臨,我們要去一趟盧府,去找大夫人或者是盧節度,或者是誰,能管事的都行。”

她的聲音疲憊不堪,在風聲裏打著顫,“突厥突然南下,費盡心機混入城內折騰這一場,真正的目的肯定不簡單,我……”

“我懷疑他們是要調動本就不多的防守兵力盡往東城,他們好趁虛而入發動攻勢。城內大抵只是混淆視線,引人回防。”

——

漫天的大火中,突厥騎兵已至。

這場仗,終於還是打了起來。

節慶的歡騰還未褪去,刹那間,整座城池都被另一種緊繃的氛圍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