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日她可沒有留後手, 裴臨又存心任他發泄怒火,外傷不多,內傷卻肯定不輕。

而且, 臉上還掛了彩。

所以姜錦以為, 他今日要麽不來, 要麽也會稍作遮掩。

裴臨從兩人身邊擦過, 並未停留,他的目光含蓄地從姜錦身邊擦過,似乎連多看一眼都是奢求。

可緊接著, 一旁的崔望軒二愣子似的開口問道:“裴校尉,你臉上這是……”

其實路過的都注意到了裴臨臉上這道過於醒目的印痕,但像這般直接問出來的,倒只有崔望軒這一個。

裴臨腳步一頓,他肩膀微側, 緩緩側過臉來,狀似不經意地掃了姜錦一眼, 便收回了目光。

他挑了挑眉, 道:“一時不察,被夜貓抓了。”

崔望軒一愣, 直到裴臨走了,他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姜錦倒是笑了, 冷笑。

前世他起家便是在範陽, 如今她也不可能因為避開他就輕率地離開這裏, 兩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他能就此打住, 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最好。

崔望軒倒也沒傻到還感覺不出來這兩位之間的暗湧, 他面露難色, 一臉的欲言又止。

“那個……呃……你們……可是那天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我當時說錯什麽話了?”

姜錦微微一笑,道:“你沒說錯,他也沒說錯。”

崔望軒徹底在狀況外,他啊了一聲,緊接著便聽見姜錦靜靜地說道:“他沒亂說,我從前確實很擅長賭錢,一桌十來個老爺們兒也玩不過我,只是現在不賭了。”

崔望軒撓了撓頭,問道:“可是你從前才多大年紀?你今年……有十七了嗎?”

見姜錦睨他一眼,崔望軒恐她擔心他覺得她年輕便輕視,故而趕忙擺手,道:“英雄出少年?不妨不妨。那姜校尉緣何又不賭了?這玩意兒可不好戒。”

“只是想要對自己的掌控力更強一些罷了。”姜錦輕描淡寫地說。

重活一世,總要有些改變。實際地感受到自己身上與前世的不同之處,會讓她心安一些。

姜錦這邊輕描淡寫,營中的傳言卻愈演愈烈。

她以明晃晃的女兒身混跡軍營,當然會面臨輕蔑和不屑的眼光,但她性子張揚明快,一手功夫漂亮,人也好看得肆無忌憚,因此,也有不少愣頭青對她心生好感,只是無人敢說。

開玩笑,就以姜錦眼下突飛猛進的速度,她的頂頭上司、城防的主將劉繹對她都禮待有加,現如今可沒有趙青山那種敢在她面前造次的人了。

不過,當面的話不敢說,背後的緋言蜚語倒沒少過。

之前她和裴臨走得太近本就惹人注目,前天夜裏酒樓裏他倆先後拂袖而去的事情,也順風飄了十萬八千裏,再配上今早裴臨臉上這道傷……

最近無戰事,大家都閑得慌,一時間,眾人默契地腦補了一出河東獅吼的大戲,姜錦悍婦的聲名遠播。

姜錦本人倒不知曉,不過就算她聽見了,大概也只會挺高興地笑笑。

諸如彪悍之類的形容,在她這兒從來不算貶義詞。

她琢磨著的是另一件事。

晚間,姜錦前往節度府,主動求見盧大夫人。

婢子恭恭敬敬地來與她回報,說大夫人正忙,要稍等一會兒。

姜錦擡頭,看了一眼不算陰郁的好夜色,謝絕了婢子領她去內間稍候的邀請,索性就在回廊處等著。

目光盡頭就是那片池塘,時節正好,滿池塘的不再是之前所見的殘荷。

一團團明艷動人的粉在無窮的碧色間鋪陳開來,煞是美麗。

姜錦望著荷塘放空,余光裏,小池塘西面層疊的假山後,忽然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身形高大的盧寶川大步走在前頭,散步也散出了行軍趕路的氣質。在他身側的女子螓首低垂,姜錦好生辨認了一會兒,才敢確認這是裴清妍。

若不仔細看,只覺得是盲婚啞嫁的新婚夫婦打破隔閡,重塑緣分,可姜錦遠遠看著,卻實在從他們的相處中品不出什麽恩愛的意味。

月光籠在裴清妍的身上,她垂著眼睫,舉手投足皆為刻意,眼裏眉梢更是閃爍著算計。

好在盧寶川是個腦子裏沒上弦的粗人,一點沒覺察出來。

其實若不是姜錦見過前世他們真心相處的模樣,大概也不會覺得有哪裏奇怪。

前世,裴清妍嬌氣不改,滿腹小心思,縱然和盧寶川有前頭的緣分,嫁過來之後的日子也依舊是不習慣,盧寶川又不常能回來,兩人之間磕磕絆絆。

到了後來,盧寶川的眼疾惡化,從夜不能視到徹底瞎了,所有人都覺得,裴清妍這種眼高於頂的貴女,很快就會心思浮動、另做打算。

可她沒有。

盧寶川雙目盡渺之後,裴清妍便一直做他的眼睛,再未分離。

這輩子……她雖然也在盧寶川身邊,可是很顯然,她只是為了自己不要活得太狼狽,至於以後如何,那是誰都預料不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