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活了兩遭的人了, 居然還幹得出這種攔路打劫的事情。

裴臨從未如此意氣用事過。

黑吃黑的手段,他熟稔得很,劫糧草堵追兵, 也不是沒幹過, 但是要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施加武力, 確實還是有些不尋常了。

坦白說, 裴臨覺得自己很幼稚、很好笑。

他略一擡眼,看向犢車旁站著的文弱書生。

一身青色的缺胯袍,從頭到腳都素凈得像個新寡的小寡婦。五官是端正明朗的, 只不過怎麽瞧都不太順眼。

裴臨目光微頓,眼神停留在顧舟回單薄的肩上。

這是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與他相似的地方。

姜錦若是想,大概一拳捶飛兩個也不在話下。

可就在昨夜,他們親昵地相偕河畔, 近處細柳依依,遠處月色明媚, 就像是上蒼有意, 特地渲染出這樣的好氣氛。

許是夜風冷涼,顧舟回解了外袍, 披在了她的肩上。

天色陰沉沉,裴臨放心不下, 自姜錦離開之後悄悄跟在她身後, 只恐她再出什麽岔子。

正好,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本該識相地離開,卻自虐似的未曾挪步。

不過即使看見這一幕, 裴臨的理智也並未消失, 在裴煥君和淩霄等人趕來此地之後, 他愈發能夠確定,眼前所見,千真萬確是姜錦安排好的戲碼。

可演戲又如何?這何嘗不算她對顧舟回的信任?

同樣無法忽視的是,裴臨的心臟在胸腔毫無規律地狂跳,沒來由地情緒火燎似的不斷蔓延,直至今朝。

姜錦不可能猜不到他沒那麽容易死心,大概還是會因為所謂的“保護”跟上她。

或許……她也知道他就在不遠處。

然而,她並不在乎。

她憑什麽要在乎呢?

如她所說,他們已經毫無瓜葛了,除卻那些乏善可陳的、毫無新意的陳年舊事。

在姜錦上刺史府的馬車離開之後,裴臨立在樹影的陰翳中,久久不曾離去。

他忽而明了了姜錦今夜是想做什麽,只怕除了不小心受了傷流了點血,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而那楊柳下的顧舟回卻也沒走。

他背對著石砌的粗糙闌幹,站了很久,直到馬車的影子都全然消失在視線裏,也沒有一丁點挪步的意思。

活生生一出尾生抱柱。

裴臨忍了又忍,拂袖而去。

然而今日,聽見淩霄那故意為之的刺激之後,裴臨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轉身去往了雲州城外。

他留不住的東西有很多,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至少這一次,他得留住點什麽。

很堂皇的借口。

此地還未至官道,又遠離城門,四下無人。

裴臨十分坦蕩地說明了來意,隨即盯著顧舟回道:“不屬於你的東西,還是交出來比較妥當。”

顧舟回本就還在狀況外,聞言更是一愣,他直覺眼前這人話裏另有含義,可一時間卻想不明白。

他的眉峰下意識一皺,下意識把裴臨的話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見顧舟回遲遲不答,裴臨勾了勾唇角,笑了笑,道:“還需要我說得再明白一點?”

劍刃的寒光閃得更近了些,顧舟回本想往後退,但他忍住了,冷靜地開口道:“一點私物,閣下取之何用?”

姜錦交予他做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就這麽拱手漏給旁人。

況且,就算她沒有明說,但是顧舟回不是傻子,能猜到這些事情一定幹系重大,根本不可能把東西交出去。

這份猶豫顯然只會被裴臨理解成不舍,他嗤笑一聲,道:“很抱歉,那我便只能動手了。”

那兩個護衛倒是盡忠職守,試圖拔刀,被顧舟回攔住了。

顧舟回腦子轉得快,他清晰地記得,這位不速之客方才提及的只有荷包,而非畫像,也就是說……

至少,他是不知道裏頭是有什麽的。

顧舟回垂了垂眼,壓低了眉梢,雙手揣入袖中,道:“以卵擊石,豈非蠢材?雖不知義士為何想要這東西,但我的親娘還在犢車上,是不可能同你硬碰硬的。”

袖底,他動作極快地把畫像卷入裏衣袖中,旋即又在袖袋裏摸索出一小錠銀角放進荷包,隨即拋了出去。

裴臨眉梢一挑,眼疾手快地接過。

荷包入手的粗糙質感盤桓在掌心,他似乎卻連低頭多看一眼掌中之物的耐心都沒有,拋下一句“那可多謝”之後,立時便走得無影無蹤。

“顧公子……”一個護衛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

顧舟回這才醒過神來,他皺著眉,像是很不能理解。他同護衛道:“無妨,世道艱辛,有些莫名其妙的人也正常,許是過路人沒了盤纏才行此事。”

他又上了車,安撫過母親之後,才悄悄地再將姜錦讓淩霄拿予他的畫像展開。

意外終究讓顧舟回心生惶恐,害怕再橫生枝節,他索性死盯著這張畫像,直至每一處細節都刻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