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翌日清早, 天剛蒙蒙亮,街上宵禁剛解,隱約有木頭軲轆嘎吱嘎吱的聲音傳來。

昨日舟車勞頓、思慮過度, 到夜裏自然少眠多夢。姜錦起身時還是很困, 直到走到堂屋, 聞見一股子麥香才徹底清醒過來。

淩霄倒是早就醒了, 此刻她正和薛然一起坐著吃早飯,見姜錦揉著眼睛走來,她揚手笑道:“姐姐, 你來得正好!還是熱的。”

桌上擺著豆腐腦和麥餅,想來是從才經過的小販車上買的。

從未安定過的世道裏,能有這樣太平的一隅,確實讓人心安,姜錦微微一笑, 說道:“我還未凈面,一會兒就來。”

用過了早飯, 幾人各忙各的。薛然到底歲數還小, 淩霄要送他去尋他師父,回來以後, 她還得去醫館延大夫來再給淩峰看腿。姜錦亦是要出門,她要去一趟節度府, 同薛靖瑤回稟此番探察到的東西。

三個人兩匹馬, 轉過兩個路口便分道揚鑣了, 此番去雲州路途遙遠,姜錦沒舍得騎俏俏去, 此時一人一馬走在街上, 沒來由的還有點“小別勝新婚”的意味。

姜錦騎得很慢, 還有閑心拿馬毛辮辮子。

俏俏愛俏,平素可寶貝它那一身油光水滑的鬃毛了,玩兒它的毛它是要生氣的。

可或許是分別久了,它對姜錦的包容程度高了很多,等她辮到第五條的時候,才開始扭頭湊到她手背邊上,用溫熱的噅鳴示意自己的不滿。

姜錦輕笑一聲,又開始一條條地解。

盧家的府邸已然映入眼簾,她翻身下馬,摸摸還沒拆完的小辮子,請門口的小廝通傳去了。

一會兒便有人請她進去,姜錦禮貌地拱了拱手,跟在小廝的身後往裏。

偌大的府邸一如既往的井井有條,內院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姜錦放慢了腳步。

威嚴冷肅的中年婦人依舊端坐於上首,她腿腳不便,平素很少出去,都是召人進來。

姜錦向她行禮,片刻後,薛靖瑤放下手上的卷宗,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敷衍地寒暄過兩句,便開始了正題。

她問:“可查到了你那義父有何異樣?”

姜錦昨夜難以成眠,大概也有琢磨今天該怎麽答復為好的原因。

她默下的裴煥君書房的那幅畫像,交給了顧舟回幫忙探聽,為免橫生枝節,沒打算再告訴旁人。

姜錦開口,道:“大概的情形,相比大夫人您派來此番隨行的部下,已經同您回稟了。裴刺史在境內畜養奴隸、私采鐵礦,想來……確有不臣之心。”

薛靖瑤淡淡嗯了一聲,道:“範陽這邊之前購入的硝石等物,查明確實有一筆之前的單子來自雲州,後又不了了之,同你查到的情形吻合。”

頓了頓,她又道:“除此之外,在裴府裏,你可還有其他線索?”

在聰明人面前演戲可不輕巧,姜錦索性垂下眼眸,道:“他隱藏得很好,連至親的家眷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細的。他的書房平素便不許人近前,我原想著悄悄潛入探聽一二,沒曾想反倒觸發了機關,差點被人撞破。”

薛靖瑤的目光下移,她發覺了姜錦右肩微微有些不自然,問道:“受了傷?”

姜錦點頭,沒有否認,“是我太冒進。”

說實話,此番姜錦主動請纓查到了東西,已經超乎了薛靖瑤的預期,至少此刻,她已經確定了裴煥君想做什麽,若真發生什麽變故,她這邊也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薛靖瑤點點頭,沒再多問,遣侍女去拿傷藥來,道:“到底是女郎,皮肉之上仔細些,小心留疤。”

見她態度如此,姜錦放下了心來。

今日來回稟不過是走個過場,具體的情形,想來薛靖瑤派去和她一起的手下早已如數奉告,而她的言辭大概和他們的說法沒有出入,所以薛靖瑤也未疑心什麽。

侍女已經轉身拿了傷藥回來,姜錦接過,隨口道:“多謝大夫人掛心,是小傷,不日我便可以歸營。”

聽她如此說,原打算下逐客令的薛靖瑤忽然玩味地牽起唇角,道:“這人呀,上了年紀記性果真不好。瞧瞧,有的話,我差點都忘了問了。”

她頓了頓,才道:“你既是裴煥君的義女,又為何不傾向於他?他打算利用你,說明你自有可堪利用的價值,何必在範陽,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掙那點軍功呢?”

聞言,姜錦擡眼,正對上薛靖瑤直視而來的目光,道:“說實話,大夫人問的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考慮過。”

薛靖瑤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不避諱地接話,挑了挑眉,繼續追問:“哦?那你考量的結果是什麽?”

“戰場上風險雖大,可一毫一厘都是自己掙來的,”姜錦大大方方地坦言道:“我不想為人棋子,受人擺弄,天大的好處我也不要。”

姜錦還有一點沒說。

——淩家的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