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過藥的小皇帝當天夜裏就發了一身汗,發汗之後退了燒,精神頭好多了,姜月見寸步未離的守著,直到他迷迷糊糊喚了一聲“母後”,她垂下了目光。

楚翊的小臉蛋還是紅紅的,但摸上去已經不燙手了,姜月見把心放回肚裏,低聲道:“餓了麽,母後讓人給你做米粥吃。”

這時寢殿裏只剩下母子兩人和心腹女侍,楚翊掙紮起來,偷偷看了一眼外邊,發現沒人了,這時終於膽子大了起來,不滿地嘟起了嘴巴:“母後。”

姜月見眼眸微閃,一臉心知肚明但裝作茫然的虛假,笑道:“怎麽了?”

楚翊乖巧伶俐地抱住了姜月見胳膊,令她不許走,堅決不可以賴皮:“朕好像聽到,母後說要帶朕去京郊大營玩。”

“母後,說了麽?”姜月見半信半疑,好像不記得這事了。

楚翊一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躥著要起來,幸而被姜月見死命摁住,楚翊不滿地叫嚷,突然像神力附體似的差點擺脫他老娘的控制:“母後是一國太後,言出法隨,怎麽能騙人!”

“成語沒學好就跟你娘拽文了,你還太嫩!”姜月見拍了拍他的屁股,試圖繼續將人摁回去,“好好睡著。”

楚翊說什麽也不肯,一眨眼,又淚汪汪的。

他這小臉蛋長得真似他父皇,可惜那個大美人從來不會流露出一絲脆弱的神情,否則他就算再可惡只要用他的美人臉來服軟一回,她也就化作繞指柔了,這張不遜其父的小臉委屈起來,姜月見心疼不已,“哎,母後不是出爾反爾,你生病了,還沒好呢,吹不得風,外頭危險。”

楚翊不肯聽,直挺挺地往枕頭上倒去,小手扯上被褥蓋住頭臉,直接與世隔絕。

姜月見正要語重心長地勸解一番,那小兒卻鬼機靈地從被褥底下鉆出了一雙眼睛,姜月見敏銳捕捉到,一雙眼斜了過去。

他小聲道:“帶個太醫去吧,好不好。”

好不好?又小又香又甜又軟的兒子可憐巴巴地抓著她的手指問好不好?哪有不好的道理。

姜月見被他胡鬧撒嬌弄得沒了脾氣,本想就這麽認了,念頭突然一轉——

太醫?

“翠袖,後日,叫騏驥院使一駕華蓋來,小蘇太醫待命。”

“是。”

母後答應了。

楚翊高興得身也不疼了腦也不熱了,一想到明天能出去玩,小小的心裏充滿了期待。他一年也就只有那麽一兩回的機會可以出宮呢。

*

空曠瓦藍的晴空之下,幽竹覆野,野芳發蕊,蜿蜒的官道間,並轡四牡馬車徐徐而行,百余騎隨後。寂寂空林間獸走鳥飛,馬蹄震地轟鳴。

心花怒放的楚翊按捺住一路的小激動,靦腆地撥開一小角的窗簾,眼睛都看直了似的,望著林後大營外那一片綠油油的青紗帳。

搖蕩的馬車裏,眼觀鼻鼻觀心的蘇太醫仿似已經入定,進入了禪境。

他這般避著,眼皮耷拉著,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想必是不會注意到,當朝太後正毫不掩飾自己灼灼如虎的目光,正在將他全身上下一寸寸地打量。

白皙膩理,宛然如畫。鵝頸蜂腰,上天恩賜。猿臂修長,交疊互倚,螂腿緊致,堪稱極品。人怎能生得這般顏色昳麗,又這般身材卓絕,真是玄妙,妙不可言。

年輕人一腔熱血,投效朝廷大抵是為了報國而來,抒平生之志,所以不敢輕忽怠慢,姜月見不想對他勾一勾手指,便讓他屈辱地爬到鳳榻承歡,折了他的風骨,滅了他眼底青蔥而茂盛的火焰。她有耐心。

已快要抵達大營,姜月見忽道:“小蘇太醫,祖籍是何方人士?”

太後問話,蘇探微稍稍掀開眼簾,太後與男子同處一車已經逾越禮制,蘇探微因此並不太自然,他回道:“臣出身耒陽。”

姜月見道:“是個好地方,雁回之所。”

感嘆一聲,姜月見心情頗佳:“蘇太醫家中還有何人?”

不知是否被問及私隱,他的神色出現了猶如蛛絲般輕細的崩裂,少頃,他壓了下薄唇:“父母雙亡。妻室——”

這一句話,明明也是平平淡淡的語調,同他談及其他話題是一般無二,但就偏偏地撩動了姜月見的呼吸,她的心幾乎要為“妻室”二字提起來,驟然被拋上了九重雲霄,浮在沒有實感的無依之地,下不得,莫名地有幾分緊張。

真是愈發不濟了,緊張什麽。他若有妻室,換了下一個更乖就是。姜月見無比鄙夷自己。

蘇探微的話就在她恢復鎮定之後從容落了下來:“也已不在。”

姜月見更唾棄自己了,因為她發現,當她得知蘇探微沒了妻子以後,深憫他少年離群之後,竟然還有那麽一點兒完全不該有的慶幸?

她甚至鱷魚眼淚假慈悲了一會兒:“是嗎?那真是讓哀家……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