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皇帝扭扭捏捏地回到母後的寢宮,翠袖見他腦袋低低地垂著,似乎知曉自己做了錯事,很是懊喪,她心裏沒一點火氣,恭恭敬敬地道:“太後娘娘很是擔憂陛下。”

楚翊心虛地問:“母後睡了麽?”

這個時辰了,應當歇下了,母後平素裏不論公務多忙,都會及時入眠,因為她說,若是經常點燈熬夜,她的美貌過幾年就不復得存了。母後對她的容顏十分愛惜,按照她的說法,四十歲以前,她不能讓人看出年齡,為此,她保養得兢兢業業。

翠袖道:“不知道呢,陛下要進去麽?”

小皇帝點了下頭,翠袖輕輕地扯開門,放他進去。

楚翊躡手躡腳,盡可能不發出一絲聲息,不驚擾到母後,到她的帳子前,若她睡了,他輕聲地道個歉就打算離開,反正明早翠袖她們肯定會和母後說他今晚來過的。

當他終於停在母後的床榻前時,他強迫自己恢復鎮定,用蘇太醫教的方法,長長地一串呼吸,平復之後鼓起勇氣,正要出聲,床幔裏卻傳來窸窣動靜,楚翊功敗垂成,剛剛平靜的小心臟激烈地碰撞起來,手心沁出了一層濕熱。

“英兒,是你麽。”

母後的聲音溫柔寬和,似乎根本沒一點責怪的意思,楚翊沒出息,要是母後見面就要揍他反而不會怎樣,偏就這麽一句話,小皇帝一瞬便紅了眼眶,委委屈屈地道:“母後。”

姜月見從裏頭坐起,將床幔拉開,對把弄自己很糟糕,臉頰紅撲撲,眼睛淚汪汪的兒子招了招手,笑道:“上來。”

太後只著鵝黃色寢衣,青絲如墨,輕盈地散落下來,搭在兩肩、胸前,落在錦被之上,總是為了他不知皺了多少回的眉頭,這時卻平平整整的,一點兒也看不出怒恚之意。

楚翊心頭愈發愧疚,小心地脫掉雲履,朝母後的床榻爬了上去,姜月見將簾子歸攏,放小家夥上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語氣並不強烈地笑問:“還跑麽?”

楚翊連忙搖頭:“朕再也不敢了,母後,你別生氣。”

姜月見撒了手,就著燭光對這個臟兮兮的兒子看了許久,伸指頭將他鼻尖上的一抹灰記拭去,楚翊一動都不敢動,等母後溫柔地給他擦完臉,他咕噥道:“母後,其實朕知道,舅舅過年回來,給朕帶很多的好玩意兒,其實,他是想巴結朕,讓朕把他調回皇都。他不想繼續留在碎葉城了。”

姜月見輕聳了下眉梢:“誰告訴你的?”

想了想,太後勾唇:“蘇探微?”

楚翊搖腦袋,正想說是自己思考明白的,一瞬咂摸過意思來,兩眼靈光乍現地盯著母後,這才明白,今晚自己去了哪兒,恐怕母後是了若指掌的。所以她才能心寬地在這兒睡覺,看上去根本一點都不著急。

那個蘇太醫,莫不是母後的心腹?

姜月見將他的腦袋揉了一下,送他躺倒,小皇帝乖乖地拉上被褥,睡在母後身旁,大大的葡萄眼還滴溜溜在眼眶裏打轉,姜月見拍了拍他的肚子,“你既然知道你舅舅用心不純,還為他和母後置氣?”

楚翊語氣低落:“母後,朕錯了。”

姜月見凝視著他充滿氣餒和迷惘的眼睛,這雙眼睛和楚珩真像,可他從來不會露出失敗者的半分軟弱,永遠是氣定神閑,天下運籌於掌的自負。

繼而,她的眼前又似乎湧現了另一雙眼睛,清雋、澄澈、謹慎,甚至可以說保守,但同樣是一雙漂亮的眼。姜月見失笑,垂眸,看楚翊愈發溫和。

楚翊將腦袋在母後的手掌心裏拱著,蹭著那一點寬宥的溫暖,鼓足勇氣地說了下去:“母後,你以後,可以對朕好一些嗎?”

姜月見疑惑:“母後對你很不好?”

那倒也沒有。楚翊撓了撓頭,“母後,你聽說過揠苗助長的故事嗎?”

姜月見驚怪地睨向他,嗓音沉下來:“又是蘇探微跟你講的?”

這次是真的,楚翊不敢反駁。

姜月見道:“蘇太醫這個‘外人’,管得可真多,還不聲不響管到哀家教子上了。哀家雖然不是孟母,但對你可算是問心無愧,哀家這麽逼著你,還不是因為你爹死得太早,咱們不是普通人家,一點兒軟弱,都可能讓我們變成砧上魚肉。”

這個道理楚翊何嘗不明白,他是天子,是命中注定。然而,他也只有這麽一個小小請求,希望母後能把她慈愛的目光多多放在自己身上,能少一些責怪求全。

姜月見一直覺得兒子太小,有些話不好說得太明白,卻因為一些隱瞞,差點兒令母子離心,這一夜她輾轉反側,考慮或許是告知他一些真相了。

太後將身子側歪,凝視楚翊的臉蛋,瞳眸溫潤而柔和。

“你娘親小的時候,在國公府像在寄人籬下,你外婆更喜歡男孩兒,不喜歡母親,她和你舅舅經常雞蛋裏挑骨頭,想方設法罰我去做苦力,做得不好會有毒打,娘親看著像是國公府的千金,實則地位不如個下人,若是沒有人特意提起,好像公府裏就沒有這號人。娘親以往在國公府的時候,一年三百六十日,數了數沒幾天身上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