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風拂過廊廡,吹起檐下懸掛著的蓮花風燈在兩人頭頂悠悠地打轉。

光影陸離下,少年垂下羽睫,語聲平淡:“好。”

李羨魚展眉:“那便就這樣定下了。”

“你是第一日來宮裏,許多地方都不熟悉。這樣吧,我帶你去住的地方,在路上還能與你講講宮裏的一些規矩。”

她轉過身,步履輕盈地往殿前走。

“其實披香殿裏的規矩並不算重。卯時起,亥時歇,需要值夜的時候也並不多。份內的事做完了,便可以回到自己的配房裏歇息。每月食銀三兩,米三鬥,公費制錢七百。吃穿都是現成的,不用另花銀子的。”

“如今殿內的宮人並不算多,各處的配房大多空著。你若是喜歡哪一間,便可以直接住進去。原是兩人一間的,可你若是不習慣與旁人同住,獨自一間也是無妨的。”

“配房裏有浴桶可以沐浴,我待會再讓月見選幾套幹凈的衣裳送來,你先穿著,等明日裏去影衛署上完名,再換他們的服制不遲——”

回到自己的披香殿裏,李羨魚便將殿外謹言慎行的規矩忘到了一旁,想到什麽,便也說起什麽。不知不覺間,倒也說了這許多。

而臨淵始終跟在她身後三步遠處,只沉默地聽著,並未出言打斷她。

直至她止住了話茬,臨淵方淡淡應道:“好。”

月見遠遠瞧著,悄悄拿胳膊肘搗了搗身旁的竹瓷,咬著她的耳朵小聲道:“看著是個不好相與的主呢。”

“豈止是不好相與。”竹瓷想起白日裏的事來,語聲有些發抖:“你可知道,方才在宮外……”

她語聲方起,卻陡然對上少年寒涼的視線。

隔著深濃夜色,一直沉默著跟在李羨魚身後的少年不知何時轉首看來。

他的眼眸濃黑,眸光卻銳利如出鞘的白刃,寒意涔涔,鋒銳迫人。

只是短暫的一眼,竹瓷的臉色便已白透。

她本就膽小,此刻更是立時縮到月見的身後去,抓著她的衣袖瑟瑟發抖,再不敢吱聲。

*

李羨魚從宮娥處取了盞蓮花風燈,帶著臨淵走到西偏殿裏,宮人們居住的地方。

她站在偏殿中央四四方方的天井裏,將三面最好的配房指給他看。

“這裏離小廚房近,每日用膳最是方便。”

“這裏離水房近,每日裏去取水,來回都不用花上一炷香的功夫。”

“這裏離庫房近,若是從裏頭領了一大堆東西,不用走太遠,幾步便到自己的住處。”

臨淵的視線,卻落在西偏殿對側,另一座寂靜的偏殿中。

他問:“那裏可有配房?”

李羨魚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微微一愣。

“有……”她的羽睫輕扇了扇,杏花眸裏流轉過一縷遲疑:“不過東偏殿裏,一般是不讓住人的。”

臨淵沒有為難她。

只略一頷首,便重新往前走去。

他順著廊廡走到盡頭,終於看見,朱紅色的宮墻下,一間配房隱在樹影深處。

許是過於偏僻的緣故,周遭寂靜,了無人聲。

“這間便好。”他道。

“有點太偏僻了些。不過,你喜歡便好。”李羨魚彎眉,擡手推開了槅扇。

宮人們所居住的配房並不大,裏頭的擺設也簡單。

外間不過一桌兩椅,一個看起來半新不舊的櫥櫃。

一道隔斷後的內間則是素日裏宮人們起居的地方,放著木榻,浴桶等等物件。

李羨魚略微轉了一圈,忖了忖道:“可能有些簡陋。”

“你若是還缺些什麽,我便讓月見去庫房裏找找。”

“這樣便好。”臨淵出言拒絕。

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對他而言,如今的擺設已經足夠,甚至,還有些多余。

許是在明月夜中養成的本能,他並不習慣在物件繁雜的地方入眠。

畢竟每一件雜物後,都能藏一個致命的殺機。

李羨魚只當是他不好開口,於是輕眨了眨眼:“那我先回寢殿了。你若是住著住著,覺得要添置什麽了,直接與月見她們說便好。”

臨淵道:“好。”

李羨魚便不再叨擾他,退出了配房,獨自順著來時的路,往自己的寢殿裏走。

一路上,丹桂飄香,夜風清涼。

李羨魚有些入神地想著白日的事。

每一樁,每一件,都是這樣的驚心動魄,是她往日裏在宮裏從未見過,甚至連想,都從未想到的。

但是其中,最奇特的一件事,還是她竟然真的從宮外帶了個陌生少年回來。

現在就住在身後的配房裏。

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極新奇。

簡直像是秋夜裏,荒誕的夢境。

*

李羨魚回到自己寢殿的時候,正是戌時。

小廚房裏炊煙已歇,月見也提著只紅木食盒回來,正準備為她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