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

梁上傳來臨淵的答復,音色略顯低啞,似也是小睡初醒。

李羨魚道:“你先從梁上下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臨淵淡應一聲,自梁上而下,立在她榻前三步遠處。

李羨魚還未啟唇,卻從少年濃黑的瞳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烏發垂腰,寢衣單薄。

李羨魚的臉上更燙。

她迅速將錦被拉過頭頂,掩住自己緋紅的雙頰,也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即便是珍珠紐扣得再好,她身上穿得也還是寢衣。

雖說秋節後的寢衣已不算單薄,可是,再怎麽說,這也是寢衣呀。

怎麽能隨便讓男子瞧見。

更要緊的是,她連頭發都還沒來及的梳。

這一整夜翻來覆去,她的頭發都不知道亂成什麽樣了——

李羨魚躲在錦被裏,心裏亂哄哄地想了一陣,終於想起自己要更衣的事來。

她隔著錦被悶悶出聲:“臨淵,你先轉過身去。我不喚你,你千萬別回過身來。”

隔著錦被,她聽見臨淵淡應了一聲,聲線依舊有些低啞,大抵是昨夜亦未能睡好。

李羨魚略想了想,將錦被打開一線,悄眼看去。

臨淵在稍遠處背身而立,從她的視角,只能望見少年挺闊的脊背,與隨意束起的墨發。

他似乎,也是匆匆起身。

也未來得及重新束發。

李羨魚的心裏略微平衡了些。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拿指尖將春凳上的羅裙勾了過來。

繼而是上裳、系帶、披帛——

一套衣裳穿好,李羨魚這才有了些底氣。

她趿鞋站起身來,躡足走到鏡台前,拿起玉梳,給自己盤了個簡單的發髻,以色澤柔和的琉璃簪挽住。

待這一切做罷,李羨魚略想了想,又站起身來,在鏡台前轉了一圈,確認自己已經衣著端莊,雲鬢整齊,即便是最嚴苛的嬤嬤來看,都挑不出錯處了,這才在玫瑰椅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對依舊背對著她的少年道:“臨淵,你可以看我了。”

臨淵依言轉過身來。

窗外晨曦微亮,身著胭脂羅裙的少女乖巧地坐在那裏,白皙如羊脂的面上透出柔軟的粉意,像是一朵小小的,還未綻放的木芙蓉花。

她的指尖揉著自己的袖緣,欲言又止的模樣。

“臨淵,其實,其實披香殿裏也是有規矩的。”

臨淵‘嗯’了聲,問她:“什麽規矩?”

李羨魚面上的薄粉往耳緣那蔓延過去:“例如,例如男子不穿好衣裳,不許給人開門。”

“還有,在女眷們沒穿好衣裳,梳好頭發的時候,你也不能去看她們。”

她對此懂得並不多。

僅有的認知,還是從幾本偷偷藏起來的話本子裏得來的:男子若是瞧見了姑娘家衣衫不整的模樣,就是要娶她的。

這可是一樁不得了的事。

她悄眼看著臨淵,等著他如往常一樣答應。

臨淵垂眼,眸色微深。

他憶起在披香殿中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月色如霜。

少女烏發垂腰,精致的兔絨鬥篷底下露出寢衣一角,連羅襪都未著,只胡亂趿了雙軟底睡鞋,步履匆匆地自廊上而過。

於是他反問:“若是已經違背,又當如何?”

是罰鞭,還是庭杖?

李羨魚慌亂擡眼,紅唇微啟,卻沒能說出話來。

什麽叫做……已經違背了?

分明她的寢衣領口那樣高,而且,僅僅是解開了最上面的一枚領扣。

僅僅是一枚。

這樣,便算是衣衫不整嗎?

可是,她又不能嫁給臨淵。

父皇是不會同意的。

滿朝文武更不會同意。

於是她只好開始抵賴。

“這不算!”她緋紅著臉,有些底氣不足地轉開了視線:“我是剛剛才立的規矩,之前發生的事,都不能做數。”

語聲落下,她愈發心虛。甚至都有些害怕聽見臨淵的回答。

怕臨淵生她的氣,說她是個言而無信的公主。

好在,在臨淵答復之前,槅扇被人急急叩響。

殿外傳來月見焦急的語聲:“公主,您可換好常服了?奴婢們可能進來伺候?”

李羨魚如蒙大赦。

她立時從玫瑰椅上站起身來,對臨淵道:“是月見她們催我了,想是嬤嬤們快到了。”

“你先躲起來,千萬別讓她們瞧見了。有什麽事,等嬤嬤們走了再提。”

她的語聲急促,像是真的遇到了火燒眉毛的大事。

臨淵便沒有多問,身形一展,重新隱回梁上。

李羨魚偷偷松了口氣。

她拿微涼的手背捂了捂發燙的面頰,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對殿外的宮人們道:“好了,你們進來吧。”

宮人們魚貫入內,加緊了動作,替李羨魚梳妝。

竹瓷將李羨魚簡單盤起的發髻重新打散,綰成精致乖巧的百花髻,飾以羊脂玉簪與紅寶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