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喜歡熱鬧。

這句話本就冰冷, 在這般萬物衰頹的冬日裏聽來, 愈顯孤清。

李羨魚微啟的紅唇輕闔,將原本想說的話咽下。

風吹落葉的簌簌聲裏, 她想起初見時的情形。

葉影深濃處, 少年孤身而立。

眉眼冷峻,手中彎刀鋒利,寒潭般的眼底, 是拒人於千裏之外戒備疏離。

那時候的他孤僻, 冷寂, 離群索居。

似一只獨行的野獸。

是她一時心念起,將人半哄半騙地帶回了宮裏。

帶到了這個天底下最熱鬧的地方。

如今三月過去, 當初的約定早已期滿。

臨淵在大玥既沒有親人,也沒交到朋友, 依理說, 他應當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令他覺得厭煩的地方才對。

但他卻三番五次地回來。

“臨淵。”

李羨魚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雪白的雙頰染上薄紅:“你是為了陪我, 才留在宮裏的嗎?”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臨淵皺眉,薄唇抿得更緊,似有些不願承認。

好半晌,才低低地嗯了聲。

他並未轉過臉來,卻將李羨魚的素手握得更緊,眸底微瀾,語聲也不似素日裏那般平靜。

“若是臣不能久留,公主可願隨臣離去?”

殿外的風聲仍未停歇。

李羨魚倚在木制的多寶閣上,聽見窗外鳳凰樹的果實隨風落下, 在平靜的心湖裏砸開漣漪。

她臉頰上的薄紅暈開, 語聲輕得像是蚊呐。

“要是父皇與滿朝文武同意。”

她殘留的理智告訴她, 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還是輕聲說了下去,像是在給自己編造一個值得向往的夢境:“而且,我還要帶上我的母妃。”

臨淵回首,劍眉方展,卻又似想起什麽,重新皺緊。

他道:“公主不會抵賴?”

“我什麽時候……”李羨魚說到一半,卻倏然想起當初的事來,面上有些發熱,再啟唇的時候,便有些心虛:“要,要不,我給你立個字據。”

臨淵卻道:“臣要字據做什麽?”

李羨魚想不出其他證明的方法。

她輕擡起羽睫,望向臨淵,像是在征詢著他的意見。

臨淵卻並不回答。

他只是將手裏的玉狸奴重新放回多寶閣上,繼而,向她俯身,直至與她的視線平齊。

這樣近的距離,像是連彼此的呼吸都交融。

李羨魚耳根紅透。

她踮起足尖,親了親他的眼睛。

她蚊聲:“臨淵,這樣你總該相信我了。”

臨淵半垂的羽睫擡起,鳳眼濃黑,眸底晦暗。

他注視著她,從她瀲灩的杏花眸看到緋紅的雙頰,最終停留在那雙殷紅潤澤的唇瓣上。

眸色微深。

但許是本著事未辦成,不應收取太多利息的原則。

他終是垂眼,將下頜抵在她的肩上,語聲微低,在她的耳畔道。

“臣再相信公主一次。”

*

冬日晝短,仿佛轉眼間,便又到了該就寢的時辰。

披香殿內今日無事,李羨魚用過晚膳後,便早早睡下。

可不知為何,她睡得不大安穩。

大抵是日有所思的緣故,她在夜裏夢見了呼衍的使臣。

他們對著她嘀嘀咕咕,用呼衍語不知商討了些什麽。

隔日,父皇便落下聖旨,令她前去呼衍和親。

李羨魚也在此刻驚醒,從榻上坐起身來。

“臨淵。”

她捂著心口,本能地喚了聲,又伸手撩起了紅帳,看向光線明亮的長窗。

遠處的天穹夜霧已盡,一輪明月高懸。

瑩白月光自窗楣灑落,映得立在窗畔的少年眉眼如霜。

他手中持劍,眸光銳利,玄色的氅衣裏著一件貼身的劍袖武袍,身形微展,似正要出行。

聽見她的語聲,臨淵頓住身形,回首望向她,眸中的冷意甚至還未來得及散盡。

李羨魚輕愣,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披上鬥篷,趿鞋站起身來:“臨淵,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臨淵未曾想會被她撞破當場,動作微頓,終是自窗畔回返。

“公主。”

他並未回答,而是在李羨魚的榻前俯身,以手背碰了碰她的眉心,問道:“公主可是夢魘了?”

李羨魚點頭,指尖攏著鬥篷的邊緣,輕聲解釋:“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只是夢見了呼衍的使臣……”

她的話音未落,卻見臨淵驀地擡眼,眸底霜色迫人。

李羨魚回過神來,臉頰滾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只是夢見他們背著我,在父皇跟前說我的小話。”

臨淵斂眉。

這些粗蠻無禮的呼衍人,即便是在夢境中也如此令人不悅。

於是他冷聲:“臣會替公主教訓他。”

李羨魚羽睫輕扇,努力自己未散的睡意扇去:“教訓誰呀?”

她想起白日裏聽過的名字,便念了出來:“是郝連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