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夜幕降臨時, 和卓雪山已恢復往日的寧靜。

籠罩在山頂的黑色煙霧散去, 雪中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藍。

地上瑩白的雪色一路鋪就,似月影朦朧。

李羨魚卻沒有看到眼前的雪景。

她自從被雪浪吞沒後, 便一直混混沌沌, 不知身在何處。

時而覺得自己像是躺在冰冷的衾枕上,時而又像是被波濤淹沒,沉到寒冷的水底。

她有些困倦, 有些想就在水底好好地睡上一會。

就當她的意識模糊都得快要消散的時候, 她隱約聽見水面上傳來臨淵的聲音。

他在喚她的名字。

語聲從未有過的淩厲。

像是她再不醒過來, 他就要來追到天涯海角來找她算賬。

李羨魚被他吵得有些睡不著了。

她不得不順著聲來的方向,一點點地讓自己往黝黑的水面上浮去。

想告訴岸上的臨淵, 別再喚她了,讓她休憩上一會。

就一小會。

當她的指尖觸及到水面的時候, 波光散去, 少年嘶啞的語聲變得清晰。

李羨魚艱難地將沉重的眼睫擡起。

看見雪中寂靜的夜空下,少年霜雪滿身, 半跪在冰冷的雪地。雙手緊擁著她,語聲淩厲地喚她的名字。

有鮮血順著他的額發滴落,墜在她的面上,在雪夜中燙得令人心顫。

“臨淵。”

她啟唇喚了聲他的名字,還未來得及問他的傷勢,冰冷的雪風便順著唇齒湧入,帶起胸腔裏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李羨魚不由得側過臉去,猛烈地咳嗽起來。

少年眸底兇戾的暗色散去。

他將李羨魚抱起,讓她伏在他的肩上, 擡手撫著她的脊背。

風雪聲中, 他語聲低啞地喚她:“公主。”

李羨魚將胸腔裏的雪風都咳出來, 勉力從他的懷中擡眼,看向他面上尚在滴落的鮮血。

臨淵察覺到李羨魚的視線。

他壓抑著胸腔內翻湧的血氣,以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跡,語聲微啞地應道:“無事。”

雪山上的風聲呼嘯而過,瑩冷的碎雪落在李羨魚面上,令她原本尚在朦朧的神志漸漸清醒。

羌無在香裏用的藥似乎已經過了藥效,她的身上重新有了知覺。

但隨之而來的感觸便是冷。

滲入四肢百骸的冷。

她渾身的衣裳都被雪水浸透,冰殼似地緊貼在身上。風刀刮過,冷得令人齒關打顫。

李羨魚攏著身上沾滿雪沫的狐裘蜷縮著成一團,在臨淵的懷中顫抖著舉目四顧。

她先是看見身後足有數尺深的雪坑。

應當是他們方才被掩埋的地方。

而其余三面,皆是白茫茫的雪野。

來時還能見到的幾株雪松也似是被濤濤雪浪連根卷走,低矮的植株們紛紛被大雪掩埋。

冬日的和卓雪山上,顯出一片令人絕望的哀白。

李羨魚用發抖的指尖輕握住他的手臂,急促地問他:“臨淵,其他人呢?皇兄,皇姐,還有禮部的郎官們。他們都去了哪裏?”

臨淵低咳了聲,對她道:“方才雪崩之時,眾人皆被沖散。此刻,應當分散在和卓雪山各處。”

他以劍撐地,從雪地上重新起身,又將手遞給她,對李羨魚道:“臣帶公主去找他們。”

李羨魚點頭。

她擡起指尖,搭上他的掌心,在他的攙扶下,掙紮著起身。

艱難地跟著他向前。

大雪彌天,霜刀刮面。

少年衣袍濕透,墨發沾雪。

他緊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在漫漫雪野中跋涉。

夜色愈濃,近乎看不清足下的道路。

風雪更急,在夜空中盤旋呼嘯,掩去他們走過的足跡。

安寧神聖的和卓雪山,終是在此刻顯出了它危險而致命的一面。

漫天飛雪,遍地鋪白。

仿佛目光所至,都是一樣的景象。

李羨魚不知他們在雪中跋涉了多久。

也不知是否走對了方向。

她只是跟在臨淵身後,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中行走。

她穿著的麂皮小靴已經濕透,灌進來的雪沫融化成了冰水,凍得她的足心生疼,又漸漸僵木到沒有知覺。

每一步都邁得艱難。

在踉蹌邁過一個雪坑後,李羨魚終是支撐不住,重新跪坐在地上。

李羨魚知道,她再也走不動了。

一步也挪不動了。

她低垂著眼睫,呼吸紊亂而急促,冰冷的雪風被她吸進來,凍得五臟六腑都生疼。

臨淵回過身來,想要將她扶起。

他指尖的溫度傳來,李羨魚半垂的羽睫隨之一顫。

繼而,她卻緩緩將指尖垂落,輕輕松開了與他相握的手。

臨淵驀地擡眼看向她。

見眼前的少女跪俯在潔白的雪地上,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融化成清水,安靜地落在他的手背。

她輕輕出聲:“臨淵,你將我留在這吧。”

風聲呼嘯,臨淵沒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