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漆月心裏首先湧起的是一股憤怒:喻宜之憑什麽怕黑?

黑暗對漆月來說是無比正常的一件事情,是與她常伴的一件事情。老舊的筒子樓常停電,枕頭邊偶爾有蟑螂跑過來,還有她打過架的街頭巷尾,路燈被人刻意用彈弓射破。

憑什麽喻宜之可以嬌滴滴的怕黑?

她伸手從黑板下的粉筆槽裏摸了根粉筆頭,準備對準喻宜之的背影擲過去。

可喻宜之的背影顫悠悠,帶著極努力的克制,像只羽翼未豐的鳥,弄丟了自己的巢穴。

漆月是一個被苦難磨礪到心硬的人,可這時她心房一角跟著喻宜之的背影顫了顫,那是一塊連漆月自己都沒發現的柔軟的肉。

她最終把粉筆頭丟回槽裏,摸出手機打開手電:“喻宜之。”

她把手電橫在自己下巴下面:“你看我像不像鬼?”

喻宜之回頭瞟了她一眼。

漆月:……

她嗤一聲,懶懶捏著手機,手電對準喻宜之的背影。

喻宜之背影頓了頓,又快速在課桌抽屜裏翻找出衛生巾,連同一件校服外套,迎著光柱向漆月走來:“給。”

漆月只接過衛生巾。

喻宜之領著她往廁所走:“最近的廁所在這裏。”

漆月在隔間裏換的時候,她沉默用手機在外面打著光。

漆月走出來,她又把手裏的校服外套遞過去。

漆月有點不自在:“不用了。”

校服那麽幹凈,那麽香,像喻宜之整個人一樣。

喻宜之輕聲:“系在腰上擋擋吧,女孩子被這樣看到,總歸……不好。”

漆月何嘗不知道這樣不好。

當然一開始她是不知道的,因為媽媽的缺位,而漆紅玉又年紀大了完全不懂性*教育這一套,初中第一次來大姨媽時她嚇個半死,還是一個好心的老師給了她一張衛生巾,告訴她是怎麽回事。

她性子大大咧咧,有時來了也不記得換,也從裙子裏透出來過。

那時她還不是小有威望的“漆老板”,她低頭快步沖回筒子樓的時候,有社會青年在她身邊吹口哨:“我操好臟啊!”“毛長齊了是嗎?完了後來找哥哥啊,哈哈哈哈哈……”

這樣的羞辱,說白了,在其他吃穿用度的生活重壓下,幾乎可以被漆月忽略。

只是這時,她站著不願動,喻宜之輕輕拉了她手腕一把,兩名少女站得很近,喻宜之輕輕把校服系在她腰上,說一句:“好啦。”

喻宜之的聲音平時很冷,但在走廊外朦朧的路燈光暈中顯得很輕柔。

喻宜之說:“今天落下的題明天再補吧,我走了。”

她離開漆月身邊,一步步,一步步,向走廊遠處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而校門口那輛賓利還在等喻宜之嗎?那輛車也是黑漆漆的。

漆月叫了聲:“喻宜之。”

她惡作劇的再次打開手機手電,對準喻宜之回過頭來的雙眼,渾不吝的笑著:“想去吃宵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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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愣了一下:“什麽?”

她的第一反應果然是拒絕:“有車在等我。”

“那又怎麽了?等著唄,反正晚自習都下課那麽久了,你現在已經晚了。”漆月大咧咧走過來抓起喻宜之手腕,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痞勁。

她扯著喻宜之走出教學樓,往校門相反的方向走。

喻宜之猶豫了一下。

漆月笑著激她:“你是不是從小沒幹過壞事?”

“真沒勁。”她故意放開喻宜之手腕:“那我不管你了啊。”

她吹著口哨一個人走開,沒想到手被另一只冰涼的手堅定的牽起。

漆月在路燈下回頭,看到少女一張清冷的臉,深處藏著一種真實的恐懼,甚至有些局促的沖她短笑了一下:“走吧。”

這會兒換成漆月猶豫了。

反倒是喻宜之拖著她往前走。

“喻宜之。”

“嗯?”喻宜之頭都不回。

“你真那麽怕的話就算了。”

喻宜之立馬說:“我不怕。”

冰冷手上的力度,脆弱又堅定。

漆月笑了下,快跑兩步又變成她拖著喻宜之往前跑:“好吧我告訴你,壞事做多了,你就一點都不怕了。”

路燈下,兩名少女的長發隨她們跑動高高揚起,一人墨黑,一人火紅,像拼在一起的兩只翅膀,讓兩人共同展開了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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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帶喻宜之來的,就是喻宜之剛才翻墻出去的地方。

漆月跳下去的動作無比熟練,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像只敏捷的貓。

喻宜之看著那高墻猶豫了下,之前傷到的左腳腕隱隱作痛。

漆月以為她沒跳過:“沒事你跳吧,沒看起來那麽高,我接著你。”

少女的笑臉在夜色中明媚又張揚,好自由。

喻宜之縱身一躍。

她運動神經實在算不得太好,第二次落地也沒攢足夠的經驗,重心還是沒掌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