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烈酒

“危機之下的群體意志?”王離看著女皇帝和呂神靚,總是覺得這件事本身顯得越來越詭異。

“我不明白你這句話到底具體意味著什麽,但總覺得你的意思和我的意思有些相同。”女皇帝看著王離,淡淡的一笑。

王離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越發覺得那張巨大的人臉一直不和他們正面接觸,似乎並不是要單純的利用他們,或是殺死他們。

這神都在他的感覺裏越來越像一張真實的棋局,整個神都,他和呂神靚、鄭普觀,全部都是棋盤裏的棋子。

鄭普觀或許覺得殺光整個神都的人,就像是清空整個棋盤上的棋子,到時候道理自現,但他和呂神靚之前出過這座城,這座城之外並非是星空,而是真實的天地。

所以他隱約覺得,若是真的殺光了這座城裏所有的人,那整個棋盤就自然往外鋪開,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便成了困住他們的棋盤。

現在這女皇帝所說的天意民意的說法,和自己之前認知之中的群體意志不無相像之處,那麽,難道正是因為這名女皇帝和自己有類似的認知,所以那張巨大的人臉,才會將自己和呂神靚、鄭普觀一起丟入她所在的時代?

他是要印證什麽?

印證自己和女皇帝是錯誤的?

再強大的群體意志,也不可能戰勝像鄭普觀這樣天魔般的存在?

呂神靚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她對著女皇帝說道:“所以你現在要舉全城之力,殺死鄭普觀?”

女皇帝點了點頭,道:“他在這座城裏殺了很多人,燒了很多人花了一輩子的心血才建成的房子,所以現在全城的人都想他死,那我必須遵循他們的意願。”

說到此處,她看著王離和呂神靚,道:“我並不很清楚你們的世界,你們那種神佛般的道理,我只知我這個世間的道理。如果你們出面攔住他,又或者你們說服他,那哪怕你們是真的天神,那在他們的眼中,天神也會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今後也會想要挑戰天神,殺死天神。就算你們真的是上蒼的使者,他們也會認為你們是壞的使者,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上蒼的意志是要破壞他們一代人甚至數代人的心血,他們也不會相信上蒼會絲毫不顧人間的法則和美好,肆無忌憚的殺死他們的親人。”

“我們接受你這個說法。”呂神靚極為幹脆的點了點頭,道:“反正我們和他也不熟。”

王離無奈的笑了笑。

呂神靚這話是不假,只是在這種時候說出來還是顯得有些搞笑。

“陛下,我也不懂你說的那些天道,但不惜代價……我們真的能夠殺得了他嗎?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麽?”張柬之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想著這座城裏即將流淌著更多的鮮血,他的聲音都開始不斷的顫抖。

女皇帝無比威嚴的看了他一眼,道:“只要你們所有人都遵從這座城的意志,只要你們不要妄加猜測,不要去幹擾城裏這些人的意志,那這座城就會繼續存在下去,大唐就會繼續存在下去。”

“那我們可以做什麽?”他身後的一名大臣顫聲說道。

“讓這座城裏的人都知道,我不會阻攔他們的決定,我會和他們站在一起。讓這座城裏的所有人知道,整個皇宮,整個神都也沒有任何一位大人和將領會阻攔他們的決定。”女皇帝聲音微寒的說道:“所有人都要站在一起,殺死這個人。”

頓了頓之後,她看著張柬之等人,緩緩的說道:“最關鍵的是讓這座城裏的人都知道,我就在這裏,我不怕他,大唐不會怕他。”

“大唐不會怕他。”

當她的話語在皇宮的城墻上響起時,永豐坊的河岸邊,一名老人停了下來。

這名老人赤裸著上身,他瘦得身上似乎只有皮和骨頭,一根根骨頭都清晰可見。

但是他的骨頭裏卻似乎蘊含著驚人的韌性和力氣,讓他可以一直不停歇的勞作。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擔水。

他從河邊的碼頭上擔水送到街道上的水龍車裏,他的喘息讓他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肺腑之中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打鐵鋪子裏的鼓風皮囊已經撕裂了口子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擔水的速度比尋常的年輕人還要快。

這條河叫做伊水河。

它在王離等人進入的長夏門城門側入城,在城中經過歸德、正俗、永豐、嘉善等二十余個大坊,朝南匯入城外的運渠,朝北則匯入城中的洛渠。

在這名老人還是年輕人時,他就在附近的酒坊裏勞作,翻蒸谷物、擔水、通渠、封泥,什麽重活臟活都做,在枯水季時,他還會去做運渠和洛渠之中的纖夫。

他年輕時的血肉,便似乎在這樣經久的勞作之中漸漸被消磨,漸漸變成了一張貼著骨頭的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