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果說雲文雯的琴音是哀,是兵臨城下、沒有援軍的絕望,是親人在自己眼前被屠戮,是城破後生離死別,然後一切歸於塵埃,那沈惟舟就是於千軍萬馬中突兀殺出的一柄長劍。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一人一劍,從遠方而來,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於是漸漸地,絕望的情緒不知何時一揮而去,有人拿起了丟下的刀,有人抱起還沾著血跡的矛,每個人都堅定地站到別人面前,每個人都無畏地開始沖殺。

如若一定要死,那也要死在城門前,要死在所有人的前面。

身後是家,身後是國,身後……不能退!

拼得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肝膽相照,死生同,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殺!

風雪客的琴音被沈惟舟彈出肅殺的厚重感,戰場上的一切仿若身臨其境,馬蹄踏起的塵土飛揚,嘶鳴聲伴隨著廝殺聲,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站起來,鮮血染紅了衣裳,染黑了黃土,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那是鮮血的顏色。

殿內的武將一口飲盡杯中酒,雙目通紅,大喝一聲“好!”,激動之下生生捏碎了酒樽。

沒有人指責他,文臣老淚縱橫,口中喃喃“吾死國生,雖死猶榮”,提筆時穩穩當當的雙手此刻顫抖得厲害。

紈絝們此時也滿是震撼,皆滿目失語,思緒萬千。

他們的感受或許沒有親歷過戰爭的人更深,但他們此刻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的那番熱血,那種保家衛國,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錚錚鐵骨心。

沈惟舟沒有打破雲文雯的意境,他只是參與了進去,他近乎平淡地敘述著自己的想法,明明一身病骨沉疴,手下的琴音卻充滿淩厲。

雖千萬人吾往矣,不外如是。

雲文雯在沈惟舟拿到琴的時候就心頭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就浮了出來。

她想過沈惟舟琴技很厲害,但沒想到會是這樣,寥寥幾下勾勒,直接把她之前的意境當做跳板,直接讓她潰不成軍。

有什麽用呢,她的琴,袁孔朔幫她作弊的長笛擂鼓,還有後來參與進來的琵琶嗩呐蕭音……統統都給沈惟舟做了陪襯。

哪怕再掙紮,都被沈惟舟的意壓得死死的,只能順著他,去圓滿這場戰爭,去完善這首他隨手而為……卻注定千古流芳的無題曲。

雲文雯苦澀一笑。

她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哪怕是用了不正當的手段,她也輸了。

想通了之後她反而釋然,沒有順著袁孔朔的意思直接罷手,她仔細聽了片刻,素手一揮,用自己的所學所感去幫沈惟舟完成這首曲。

雲文雯沒停,那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停。

於是大殿中出現一幅奇景。

身量修長的青年紅衣瀲灩,脊梁挺得筆直,墨發如雲束起垂在身後,眉如遠山,烏發雪膚中有一種惑人的艷色,偏偏氣質清冽如長劍,幹凈明朗,可斬春風。

他長睫微垂,輕撫琴弦,對面數人則以一衣著華美的蒙面女子為首,看似針鋒相對,實則曲低而附,為他伴奏。

直到一曲終。

“嗡——”

給這曲無題畫上一個句號,沈惟舟微微松了口氣,眉眼間顯出幾分倦怠。

殿內一時安靜,眾人還沉浸在曲中出不來,亦或是不想打破這份安靜,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良久,雲文雯起身抱琴,給沈惟舟行了一個禮。

“我輸了。”

“此曲當屬第一,實至名歸。不知公子可否擡手,願意為其賜名?”

此話一出,眾人如夢初醒,殿內頓時熱鬧起來。

“好,好啊!可惜此子看上去身虛體弱,不然我定要讓陛下給一個恩典,讓這小子跟我上邊疆打仗去!”剛剛激動之下捏碎酒杯的武將連嘆可惜,眼裏滿是尚未褪去的回憶與熱血之情,更深處可見幾分悵然。

一位文官面露贊嘆,語氣中滿是不忍:“陛下手中的人你也敢想,不要命了?”

“這有什麽,陛下幾天就膩歪了也說不定,單憑今日一曲,老夫保他一命!”

“……”

看著周圍的熱鬧,袁孔朔面色陰沉,狠狠瞪了那群紈絝一眼。

丟人!凈給他惹大麻煩!

紈絝們自知理虧,消停不少,雲文雯還在那兒站著,仿佛不要一個名字不肯走。

“剛剛是文雯糊塗,技不如人,文雯甘拜下風。還望公子海涵。”

沈惟舟沉默片刻,沒有回答她的歉意,而是留了三個字。

“破陣曲。”

“破陣曲?”雲文雯看著青年修長挺拔的背影,低聲喃喃,“此曲名為……破陣?”

時候不早,看完這場熱鬧,又看著燕國的一群人半是後悔半是憋屈地給自家陛下認罪,眾人樂呵呵地散了。